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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历史虽然是逝去的往昔,但却无时不影响着现在。说历史,谈文化,思考当下学术。著名历史学者罗志田先生尝试把一些学院的见解“普及”到文化报刊的非学院读者范围,在公众和社会的学术兴趣日趋增强之时,把日新月异的学院研究以“可读”的方式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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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罗志田,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四川大学杰出教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著作有《权势转移——近代中国的思想、社会与学术》《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乱世潜流——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等二十余种,在《读书》《二十一世纪》等刊物发表文化与学术评论百余篇,为《南方周末》等撰写小评论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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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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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文化看政治......1
作为文化、政治和学术的“南北”......3
十八世纪清代“多主制”与《宾礼》......15
从文化视角看辛亥革命前夕的派别分野......26
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34
二、社会与文化......51
数千年中大举动:废科举百年反思......53
物质与文质:20世纪中国文化的反思......76
国粹与欧化:从清季到民初的观念传承......84
三、历史的社会......95
社会心态的“贫寒子弟化”
——从有与无的比较说起......97
以平常心见证历史时刻
——“非典”时的省思......105
学会共处:“双不赢”未必“双输”
——也说大学的“土政策”......119
物质时代的文化重建
——为《文化纵横》创办十周年作......136
四、社会的学术......143
学术与社会的互动有感......145
业余“学术警察”心态与学术打假......150
打倒与建立:再说学术打假......155
学术规范的主要目的是建设而非防弊
——呼应王笛先生......164
论文评审与学术创新......180
专家审稿制下学术刊物的主体性......191
人鬼共舞:学术的多重围城式表现......197
五、学术的履迹......211
近代中国学术分科的演变......213
“赛先生”与国学......220
整理国故与文学史研究
——跋胡适的一封信......232
北伐前后清华与北大的史学
——清华大学历史系90周年纪念......250
近四十年史学的流变蠡测......257
六、多面的史学......275
与《光明日报》记者谈史学......277
答《三联生活周刊》问近代史......290
史学前沿臆说......293
让思想回归历史
——近代中国思想史研究反思......295
史无定向:思想史的社会视角稗说......307
学术史:学人的隐去与回归......321
行路与作文:兼及史学表述......332
七、史学的书......343
姑妄言之
——历史专业本科生可读的一些书......345
评《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系谱》......350
通过日本认识西方的梁启超......355
中国现代史上的自由主义......360
从国际发现中国历史......368
尝试大同:讲述老百姓的故事......375
历史的不完全:新诗的历史
和几成历史的新诗......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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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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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 序
《昨天的与世界的》是我到北大教书后辑成的本面向非学院读者的书,这些文字大多不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因写作机缘不同,虽不免时泛迂远之气,毕竟说话相对随意。而原序中所说的一些题外话,如今回看,颇有些感触。
我是2003年年初“非典”起而不宣的时候到北京的,当时如果公布了,我就会延迟赴京,甚或就不会去了,因为导致我离开川大的“契机”,就在那期间改变了——
2002年我们历史系通过的两位博士生导师被学校否决了,我是分委员会的主席,不能不引咎辞职。学校当然挽留,先是一向很少过问他事的刘应明院士(时任副校长)拨冗给我这个后辈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说及两位中的一位别处已有大用,可以不必坚持了。随后分管校领导来寒舍晤谈,说得很坦诚,曰学校也不能没有面子,可否各退一步,两中上一?于是我们达成妥协。但这建议“上会”后却未能形成决议,无疾而终,于是我也就践诺北上了。
稍后川大更换了校领导,新校长是外来的院士,在“非典”警报解除后,带了八位部处院系领导专程到京请我吃饭,命回校服务。这样的阵仗,至少我是头一回遇到。对于校长的礼贤下士,不能说不感动!但我也只能诚实告诉校长,我已不是小青年,不能言而无信,既已正式入职北大,恐怕一时很难离开,唯有期以后来。事后想想,若“非典”提前公布,我的北上时间就要延迟数月。在此期间,很可能就被新校长挽留,便又是一段不同的人生了。
因感恩北大对我的收留,并予以超高的待遇,所以到京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闭门读书教书写作,不在北京演讲(北大校内除外)。这个规矩基本遵循,在京十多年,只有极个别的时候以不公开发布的方式在校外有过几场演讲。这样的心态在初版序言中隐约可见,其中引了两段话,一是张彭春说“在他地教授者,多喜来京”,而“至京则懒惰优游,毫无出息,不如前之勤奋”。一是傅斯年说陈寅恪在清华能“关门闭户,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文章源源而至(其文章数目在所中一切同人之上)”。我是心里带着这两段话进京的,常以自勉。学问做不到前辈那样高的境界,至少在勤奋上可以跟进。
由于重看书中关于“非典”的命题作文,回忆起昔年的情状,不免心动,乃说些题外话。言归正传,本书的新版在两年前已经与三联书店签约,同时签约的还有近刚出的《风雨鸡鸣》。因为两书同时编,所以内容有调整。其中本书“影响历史的人物”一编悉数移出,放到《风雨鸡鸣》中了。而新增的文字也不少,整体从原来的六编改为现在的七编,各编的具体内容也有不小的调节。因为人物的移出,书名的副标题也改为“从文化到学术”。
虽然签约已较长时间了,因我长期未交出新版序言,书的编辑也一再推迟。适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想要出此书,承三联书店高谊,同意转让。出版社惦记的背后,大约是读者的不弃,对此个人铭记在心,既非常感动,也非常感谢!既又签新约,新序的撰写也不能不加快了。
看稿时对比新增的文字和昔年的文字,颇觉那些年的心态比现在更积极,参与意识也更强,对学界的一些自以为不顺眼的现象,颇欲贡献意见。其实平心而论,我们的学术社会,包括常被诟病的大学管理层,虽总有让人不满的一面,却也有着不少温馨的人和事。这样的两面性,从上述我辞职的经历就可看出。然而当年的建言,还是偏于批评的多,而赞扬的少。后来新增的篇目,就要恬淡平静许多。可能是因为马齿渐增,锐气日减。不过后一文里无意中提到了将无同和苍茫等人眼中闪烁的火花,或许那时的人就是比现在更理想化,亦未可知。
那是一篇为徐芳的《中国新诗史》所写的书评,尽管出以非学术的形式,探讨的却是一个大问题——诗歌何以离我们而远去。中国本是一个诗的国度,读诗写诗曾经相当普及。这个数千年持续的传统,一直延展到20世纪,却在世纪之交寂然淡出。究竟是什么力量,能不声不响地消解一个长期延续的传统,窃以为是一个亟须探讨的重大题目。
再插一段题外话,我自己少年时曾在前辈指点下学过旧诗,不过尚未入门(连韵都没来得及认真背就忽然可以考大学了),仅略知好坏,属于眼高手低的一类。大学虽然读的历史系,仍带点文学青年的遗风。进大学的第二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印出了陈寅恪的文集,七册中我仅买了三册,就是《柳如是别传》。在陈先生的著作中,这是一般史学中人不看重的一种。而且我们那时真没什么钱,买这三册书是要少吃很多份肉菜的。就因以前读过柳如是的诗,那句“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阑”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感觉能以如此疏淡的文字抒写深情,必是高手。惭愧的是,或因随后心思逐渐转入史学,那书买来也没认真看,然而对诗的感情是持续的。
要知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一个没有诗的文化,一群没有诗意的人,是不是缺了点什么?那篇书评的题目是“历史的不完全”,所本的是徐志摩的看法——历史如果“没有一部分想像的诗式的表现,是不完全的”。而本书的题目出自闻一多那句“除了我们的今天外,还有那二三千年的昨天;除了我们这角落外,还有整个世界”。当我们心怀如此理念时,却要面对一个逐渐无诗的中国,能不有深深的“不完全”感?
今天是冬至,昔以为阴极阳起之日。记得某位外国诗人说过,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是为盼。
2019年12月22日
于青城山鹤鸣山庄
原 序
我始终没有忘记,除了我们的今天外,还有那二三千年的昨天;除了我们这角落外,还有整个世界。
——闻一多,1943年11月25日
胡愈之1948年在其小说《少年航空兵——祖国梦游记》中说:“永远向着未来,不要怀念过去;一切为了明日,不要迷恋昨日。”*这恐怕是那一时代以及其前后许多中国读书人的共同心态。与其心态相类但表述几乎相反的是闻一多在1943年所说的:“我始终没有忘记,除了我们的今天外,还有那二三千年的昨天;除了我们这角落外,还有整个世界。”*
这是闻先生不再以“代表某一派的诗人”为认同,而“以文学史家自居”之后的认真自白。他那时心中的“昨天”主要是负面的:“经过十余年故纸堆中的生活,我有了把握,看清了我们这民族、这文化的病症,我敢于开方了。”他自谦说对这方单的形式还没有把握,但其基本精神实已确定,即虽然身在故纸堆中,却并非一个蠹鱼,而是“杀蠹的芸香”。
闻先生同年所写的另一文说,中国、印度、以色列和希腊这四个“对近世文明影响深”的古老民族,都在纪元前一千年左右“差不多同时猛抬头,迈开了大步”。人们“都歌唱起来,并将他们的歌记录在文字里,给流传到后代”。四个文化“起先是沿着各自的路线,分途发展,不相闻问”;后则随着文化势力的扩张,慢慢开始接触,“于是吃惊,点头,招手,交谈,日子久了,也就交换了观念思想与习惯”;再以后,渐渐“都起着变化,互相吸收,融合,以至总有那么一天,四个的个别性渐渐消失,于是文化只有一个世界的文化”。*据其生命后期的契友朱自清的看法,“这就是‘这角落外还有整个世界’一句话的注脚”。*
这些见解洋溢着新文化运动时期那种反传统的世界主义精神,反映出抗战后期在昆明的西南联大那特殊环境里五四精神的复苏(在重庆的中央大学、重庆大学等便有着很不同的气象)。其实闻先生自己此前的主张相当不同,颇类陈寅恪所说的“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至少也接近清季主张中西文明结婚的梁启超。他曾界定其所向往的“新的、理想的艺术”说:“这个艺术不是西方现有的艺术,更不是中国的偏枯腐朽的艺术底僵尸,乃是熔合两派底精华底结晶体。”*
同理也见于他所希望的“新诗”,即“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方固有的诗”。换言之,“他不要做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他不要做纯粹的外洋诗,但又要尽量地吸收外洋诗底长处;他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闻氏以为,“诗同一切的艺术应是时代底经线同地方底纬线所编织成的一匹锦”,应同时体现“时代精神”和“地方色彩”两要素。只有“时时不忘我们的‘今时’同我们的‘此地’”,才能创造出“既不同于今日以前的旧艺术,又不同于中国以外的洋艺术”那样一种“我们翘望默祷的新艺术”。*
因此,提倡世界文学不能作为不顾地方色彩的“托辞”。如果“将世界各民族底文学都归成一样的,恐怕文学要失去好多的美。一样颜色画不成一幅完全的画,因为色彩是绘画底一样要素。将各种文学并成一种,便等于将各种颜色合成一种黑色,画出一张sketch[素描]来。我不知道一幅彩画同一幅单色的sketch比,那样美观些”。所以,“真要建设一个好的世界文学,只有各国文学充分发展其地方色彩,同时又贯以一种共同的时代精神,然后并而观之,各种色料虽互相差异,却又互相调和”。*
可以看出,这样一种保持和发展多元“地方色彩”以成“世界”的文学,与闻先生后来所希冀的那种“个别性渐渐消失”的“一个世界的文化”,是非常不同甚至对立的,后者实不啻将各种颜色合成一种单色也。与此相类,闻先生心目中的“中国文化”,其前后认知也迥异,仿佛出自两人。
在1944年五四运动25周年时,闻一多对学生说:五四运动“当时要打倒孔家店,现在更要打倒。不过当时大家讲不出理由来,今天你们可以来请教我。我念过了几十年的经书,愈念愈知道孔子的要不得”。*二十多年的读书,方认识到孔家店“现在更要打倒”,且悟出打倒的理由,这是个人的进步,还是时代的退步?其间或多或少流露出新文化运动时流行的那种为爱国而反传统的“故意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促这些了解和挚爱本土“文化”的士人说那些他们认为应该说且不得不说的话。
其实闻先生自己曾明确表态:“我爱中国固因他是我的祖国,而尤因他是有他那种可敬爱的文化的国家。”他以此区别于《女神》的作者郭沫若,后者“对于中国,只看见他的坏处,看不见他的好处。他并不是不爱中国,而他确是不爱中国底文化”。他“爱中国,只因他是他的祖国,因为是他的祖国,便有那种不能引他的敬爱的文化,他还是爱他”。*
当然,“爱祖国是情绪底事,爱文化是理智底事。一般所提倡的爱国,专有情绪的爱就够了;所以没有理智的爱并不足以诟病一个爱国之士”。而从理智上爱一国之文化,要体现在“鉴赏”之上。在《女神》中,作者“鉴赏中国文化底地方少极了,而且不彻底”;该诗处处显示出“作者对于中国文化之隔膜”,他“定不是对于我国文化真能了解、深表同情者”。根据前引“新诗”的标准,闻一多认为,《女神》一诗充分体现了20世纪的“时代精神”,但其“地方色彩”却更多是西方的。
可知闻先生确认自己曾经因为从理智上爱祖国文化而更爱中国。一般人随着年岁的增加,通常是理智越来越胜过情绪。而闻一多在读经书二十多年后,反因爱国而否定祖国的文化,岂不是弃理智而就情绪,越活越年少?二十余年间,同一个人对祖国文化的态度出现这样判若两人的反差,在其与往日之我战时,是怎样一种矛盾心境?他的心灵深处,埋藏着多少层次的紧张?
值得玩味的是,这样一种近乎脱胎换骨的自我思想改造,虽然受到各种各样外在因素的影响,却不存在什么行政机构的压力,基本是自觉自愿的。如此心态,恐非常理所能解喻,却提示出某种时代的共性。就像闻先生自己说的:“二十世纪是个悲哀与奋兴底世纪。二十世纪是黑暗的世界,但这黑暗是先导黎明的黑暗。二十世纪是死的世界,但这死是预言更生的死。这样便是二十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底中国。”*这段很像狄更斯《双城记》中的话,很能表现20世纪中国那充满矛盾和紧张的特色。
闻一多的同时代人胡适提出:“在这个时代,新旧势力、中西思潮,四方八面的交攻,都自然会影响到我们这一辈人的行为习惯,所以我们很难指出某种人格是某一种势力单独造成的。”*有时候,新旧中西就集中在一人身上。胡适就曾说他自己身上同时有着“中国的我”和“西洋廿世纪的我”两个立身处世非常不同而对立的“我”在,他认为这是一种“过渡时代的现象”,可借此而“观世变”。*
吴宓稍早与陈寅恪等谈话时更曾提出非常形象的“二马之喻”,说他自己“心爱中国旧日礼教道德之理想,而又思以西方积极活动之新方法,维持并发展此理想”。然“此二者常互背驰而相冲突,强欲以己之力量兼顾之,则譬如二马并驰,宓必以左右二足分踏马背而絷之,又以二手紧握二马之缰于一处,强二马比肩同进。然使吾力不继,握缰不紧,二马分道而奔,则宓将受车裂之刑矣”!关键是其个人性情和时代境遇使他“欲不并踏此二马之背而不能”!
吴宓自己是既看重中国传统又想要“间接承继西洋之道统”的*,有时或反因此而误解了“过渡时代的现象”。他以为重效率而谋事功的入世积极态度是西方的,而认为退隐自顾,寄情于文章艺术,产出专门学术成就的态度是中国的,几乎可以说刚好弄反。其实中国传统从来把“立功”置于“立言”之前,而“澄清天下”更是士人的基本责任;历代确有部分读书人退隐自顾,寄情于山水之间,但为产生专门学术成就而避世,则除有清之乾嘉时代稍得提倡外,并不多见。
但吴宓所提出的一身而兼中西冲突的现象却是有代表性的(尽管他多数时候向往的西方更偏重古典时代,不像胡适那样看重现代西方),尤其前引后一语特别凸显出他所说的“悲剧”色彩,即过渡时代的社会仍不容士人遗世独立,却又要求他们有学术成就。治学首要心静,正如章太炎所说:“为深求学术,必避嚣尘而就闲旷,然后用意精专;所学既就,出则膏沐万方。”*后一句还能体现士人“澄清天下”的传统抱负,然须在“所学既就”之后,已有些向“现代”过渡的意味了。问题是,到什么程度可谓“所学既就”,何时可以“出而膏沐万方”,其实也很难说。
当年学校体制内读书人的主要困窘之一,就是以什么证明自己,以什么回报社会。与“古之学者为己”不同,新学术体制充分体现了“今之学者为人”的特点,要求学者以本人的学术著述向机构和同僚证明自己。吴宓在清华教书时,曾与张彭春长谈,“张君谈次,谓在他地教授者,多喜来京,不知何故?乃至京,则懒惰优游,毫无出息,不如前之勤奋,是诚可惜”。吴宓认为是在讥讽他,私下以“《学衡》续办不衰”为自己也“发奋用功”的证据。*其实也只有像吴宓这样的人才可以拿办刊物这类“为他人做嫁”的事来自表勤奋,从新的“学院”眼光看,尽管办文化刊物比议政更近于学术,但仍只是回报社会的“业余”事业——它并不能在学术上说服他人,证明自己。
吴宓虽向往著书立说,但竟然把“寄情于文章艺术”和“有专门之成就,或佳妙之著作”等同看待,于新于旧,都有些隔膜。比较能与新观念衔接的是傅斯年稍早的一句话:“国故的研究是学术上的事,不是文学上的事。”*傅先生一直关心文学,治学则基本在往昔的“儒林”范围之内。他的话大致代表了“儒林”一方轻视“文苑”的传统看法,而以“学术”和“文学”一对新概念表出,又提示着传统的现代化,至少是传统观念的现代表述。
闻一多就曾体会到这其间的差别和“大学”体制的压力,他以前多从事文学创作和评论,兼及艺术,几乎还曾投身国家主义派的政治活动,1928年到武汉大学担任文学院教授兼院长,为适应新的学术体制,乃转入考据式的文学史研究。梁实秋注意到这段经历对闻氏治学取向的影响,他说,“一多到了武汉,开始专攻中国文学,这是他一生中的一大转变”。他继续研究杜甫,但已改变计划,“不再续写泛论杜甫的文章,而作起考证杜甫年谱的工作。这一改变,关系颇大。一多是在开始甩去文学家的那种自由欣赏自由创作的态度,而改取从事考证校订的那种谨严深入的学究精神。作为一个大学的中文教授,也是非如此转变不可的”。最大学中文系连文学的欣赏和创作都不接受,能体现傅斯年所说的“学术”和“文学”的区别。
就在吴宓对陈寅恪提及“二马之喻”后不久,二人又谈及北伐结束后若国民党要实行党化教育,为保全个人思想精神之自由,只有舍弃学校,另谋生活。按陈先生理想中的现代学者,“虽事学问,而决不可倚学问以谋生”,好“于学问道德以外,另求谋生之地”。如果做了大学教员,则不仅“决不能用我所学”,且“只能随人敷衍,自侪于高等流氓”。实在“误己误人,问心不安”。*故这次的未雨绸缪,部分也是其向来主张的延伸。
或也因此,陈寅恪力劝吴宓“勿任学校教员,隐居读书,以作文售稿自活。肆力于学,谢绝人事,专心致志若干年。不以应酬及杂务扰其心,乱其思,费其时,则进益必多而功效殊大”。*这些建议当然是在因应可能出现的“党化教育”局面,但也有与时局无关的常规意思在。陈先生虽同意吴宓作文售稿自活,却要其肆力于学,谢绝应酬及杂务等人事,遑论办刊物。
且陈先生所谓不扰其心、乱其思、费其时的“杂务”,实包括现代大学里的基本“常务”。他学术自期甚高,能体会章太炎所说的“用意精专”,其刻意“避嚣尘而就闲旷”的程度,非常人所能及,也非常人所能理解。傅斯年却是知音,他在抗战爆发前夕比较陈寅恪和罗常培的治学说:“寅恪能在清华闭门,故文章源源而至(其文章数目在所中一切同人之上)。莘田较‘近人情’,寅恪之生活非其所能。故在寅恪可用之办法,在莘田本不适用。”傅先生特别强调,这是因为“寅恪能‘关门闭户,拒人于千里之外’;莘田不能也”。
然而在陈寅恪自己看来,那种“关门闭户”的方式已经非常不理想了。他在北伐后曾说,以其“居清华两年之经验,则教书与著书,两者殊难并行。此间功课钟点虽少,然须与学生谈话及阅改文卷等,仍无十分余暇及精神看书及作文”。且授课内容不论有无把握,总“须片段预备功夫,无专治一事、一气呵成之乐。况近日之为教授者,复多会议等杂务,尤为费时耗力。此种苦处,想公等必知之甚明,不待详陈也”。*这应该就是陈先生所说“应酬及杂务扰其心、乱其思、费其时”一语直接的注脚,然而身处新时代,他也只能“随顺世缘”,终其身在现代学术体制里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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