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雅克?勒布朗(Jaque le Brun,1931—),法国历史学家,法国高等研究应用学院(EPHE)荣誉研究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为近代宗教史和17世纪基督教文学,尤其擅长博须埃和费奈隆的思想研究,代表作有《博须埃的精神性》(1972年)、《纯爱:从柏拉图到拉康》(2002年),编有《费奈隆作品集》(伽利马出版社,七星文库)。 译者简介:贾石,南京艺术学院法语教师。杨嘉彦,巴黎索邦大学(巴黎四大)在读政治哲学博士研究生,巴黎索邦大学历史学学士、哲学硕士,主要研究领域为政治哲学、历史哲学、法国保守主义思想史和法国大革命史研究。
引言(节选)一些人物至今仍萦绕在西方的头脑中:他们位于权力巅峰,却自愿地,而非为情势所迫,离开至高无上的权威与头衔,离开他们所统治的帝国。他们使自己退回到了个人的状态,并以普通人的身份了却余生。无论是古代的政治理论家还是近代的历史学家都未曾明确地将他们列为思考或研究的对象。正如我们将要证明的那样,这也许是因为这些特立独行的人物只能被当作特例来研究,而对于每个事例,我们必须考虑其置身的具体时代,尤其要参考为其提供佐证的原始资料、历史文献、文学作品以及想象的构筑。通过研究其中的几位,我们将试图理解其行为的性质以及他们对于我们的独特吸引力。我们同样自问,为何尤其在古典时代,即16世纪和17世纪,这些历史或文学人物震撼了人们的理智与想象;而现今,又是何等原因促使我们紧随瓦尔特?本雅明与恩斯特?康托洛维茨的脚步,借助这些近代的人物与话语,试图思考逊位这一难以想象的行为。逊位的英雄人物都是谁?他们并非失败的君主,因对手的叛乱或臣下的暴动而被迫放弃权力,而是凭借个人自由意志完成逊位行为的人。他们曾经并且仍然吸引着我们,而其人数之寥寥则愈发增添了这份吸引力。另外一些人,如高乃依的《西拿》(Cinna)中的奥古斯都皇帝,被拒绝至高权威这一匪夷所思的行为所吸引,却始终无法跨出这一步,最终宁愿保存帝国,并为自己的退却给出了正当的或不确定的理由。一些执政官、独裁者,几位皇帝,一位古希腊君主,几位国王,一位王后,甚至还有一位教皇和一位共和国总统:他们的人数之稀少增添了他们的声誉,燃烧着人们想象的激情,似乎罕见亦助于突显其行为的非凡性,同时赋予他们这种放弃统治权的行为一份独特的魅力。究竟是历史人物还是文学虚构,这根本不重要,他们的行为使其成为榜样,激发了无尽的探讨。因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既让解释呼之欲出又阻止了任何解释的尝试,似乎它可以调动一切可能的因素并且触及所有的动机;它超越了种种理由,就在它激起它们的同时,就在它根据世界观、社会观、宗教表现、人的观念以及人类行为理论使它们多样化的同时。辛辛纳图斯、苏拉、奥古斯都、波兰的托勒密一世、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教皇切莱斯廷五世都曾被这欲望或欲念所触及,并且其中一些甚至完成了决定性的行为。因而,他们的形象一贯吸引着我们:尤斯特修道院的查理五世(Charles Quint),面对爱尔兰海的夏尔?戴高乐,他们这种不合常理的决定的影响震撼着21世纪的我们,正如它曾震撼17世纪的人们。怎样理解他们的行为呢?几个世纪以来,解释可谓繁多。是否因为疾病,对统治的疲乏,对至高权力的厌倦,抑或劳累累积而引发的休息的欲望?就在我们列举这些平凡猜想的同时,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些猜想远不及它们所要让我们明白的事情:太正统的理由是无法解释这个特殊行为的。我们是否应当更为深入些,而这将不再是普通借口,是否应当提及忧郁,厌恶任何形式的伟大,看穿一切权力局限性——甚至,或者说是尤其看穿了绝对权力?可能我们已经略微可以确信了,尽管某种类似浪漫主义的东西可能会使我们的解释变得脆弱:因为近代社会追崇的是君主的权力,以及人在掌控世界的那一刻所获得的自主的权力,然而同样在这个时代,作为这份自主的代价,蔓延开来的是对于一切的厌恶,所谓的看破红尘,近代西班牙人称之为desemga?o,欧洲沿袭了这个说法,即与自我及自身行为的一种距离,对于作为上帝创造物而固有的内在不足的确信。基督教的体验更坚定了这份忧郁的信念,即使它并非其唯一来源。通过思考基督的话语——天国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以及反复阅读《师主篇》(Imitation de Jesus Christ)——该书全篇都宣扬着对世界的厌恶,提倡退出行动——基督徒必然要与统治及权力的行为保持距离。近代忧郁的特质投射着古代与中世纪的漠然。对于一些人而言,这种内在的隐退以宗教的神召形式出现,即向往僧侣或隐士的生活,想要隐没于修道院的沉寂之中;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他们向往的则是多少类似文人的隐退,但也还是用沉思去克服行动的欲望;还有一些人,表面上仍然投身于这个政治、社会的外在行动世界之中,然而其内在的隐修不仅确保了他们拒绝完全入世的自由,同时在这个遭鄙夷的世界中,保存了一种清空了他们最内在意愿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