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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著名作家柯云路沉寂多年后重出文坛,为人们青春、痛苦、孤独、梦想和成长,他写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情爱小说《爱人》。沉寂多年后所沉淀出的精华,以及其对历史的无情批判,对人类苦难的悲悯,对人性的深刻揭示,对爱的滴滴见血的触动,对心灵的感触极深描述,使这部小说成为了一部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细细品味的经典。
这是一部特殊的情爱小说,作者用一种与过去迥然不同的崭新语言讲述了一个男孩与一个女人的奇绝故事。小男孩茅弟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年龄,三次与年轻女教师白兰同居一室,在“文革”的动乱年代中,小男孩和大女人之间历经了各种生死离别。这是一个会触动男人,同时也会触动女人的故事。小说以它奇特的力量唤醒男人对自己蒙昧少年的深层记忆,激起难以抑制的深刻情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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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柯云路,中国著名作家。人生最大爱好有三:哲学,科学、文学。在文学领域,著有长篇小说《新星》《龙年档案》《芙蓉国》等二十余部,屡屡引起轰动。在文学以外,著有文化人类学专著《人类时间》,历史研究专著《极端十年》,心理学专著《焦虑症患者》《工作禅二十四式》,教育学著作《情商启蒙》《中国孩子成功法》,婚恋研究专著《婚恋潜规则》《爱情真相》等,皆受到读者欢迎。《破译疾病密码》《走出心灵的地狱》与《破译命运密码》是作者关注当代人身心健康与人生智慧的代表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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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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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与联想
第 一 章
这时,他就会装作睡梦一样咂着嘴巴,像小猫被抚摸时那样舒服地伸伸头,果然,诱得白兰老师又伸手在他后脑勺和后脖颈上轻轻摸两把,那手的温柔和光润让茅弟身体内起了一个从上到下的颤栗。
第 二 章
他用脸轻轻贴住了光滑丰满的手臂,两手也轻轻抱住了这只手臂,手臂挺安静,白兰老师的身体像一脉暖暖的山在眼前缓缓起伏着。他的一只手像无声无息的蛇头沿着手臂向上,轻轻探进宽大的袖口,战战兢兢地贴在了乳房侧面。他觉出乳房的光润,一种电一样的感觉经手臂传导过来,全身泛起一阵激灵。
第 三 章
一棵树有许多树叶,每一片树叶都有不同的指向,它们都是树的一部分,但谁也不能独自代表整株树木。小男孩刚才表现出的鼻子发酸眼睛发湿并不能说明除此以外更多的事情,茅弟听任故事的一片片树叶先后生长出来。
第 四 章
在一个睡得死去活来的早晨,小男孩被脚底下的痒痒弄醒了。抬起头,窗外已经白亮,一个人──是白兰老师正蹲在自己脚边往自己的脚上涂抹着什么。茅弟使劲揉了揉眼,才确认了面前的事实,他像受惊的小野兽撑起身来警觉地看着白兰老师。
第 五 章
白兰老师看着茅弟腰腿上缠裹的毛毯碎片,一定是想起了与岁月有关的往事,她虽然努力克制着那种叫做眼泪的液体,还是止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如果茅弟那时有这份心思的话,一定会听见这些水滴落下来打在草叶上的声音。而实际上,他只觉得阳光亮得刺眼,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恍惚。
第 六 章
小屋一片黑暗,对面那扇窗却露出深蓝的夜空,大概是有星星,或许还有月亮,夜空像宝石一样有些发亮,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暗黑的山顶。小屋中洁净的女人身体的好闻气味像舒展的烟雾一样浮荡着,也像木盆里的温水漾出的暖气融化着他。
第 七 章
这年春天,白兰老师又出了事,这次出事又与茅弟有关。
茅弟对于这段故事的记忆又清楚又模糊,也许记忆在躲避什么,写到这里只知道大致的事件,视觉却一片恍惚,他不得不运用语言的联想,将记忆中埋藏的画面一一唤醒。
第 八 章
小男孩慢慢分清楚了,有的房间里只有女人的声音和身影,有的房间里只有男人的声音和身影,有的房间是很随便的说话,有的房间则在进行紧张严肃的事情。他不能暴露自己被人撵出去,他又要发现白兰老师,他便在灯光空隙的黑暗中绕来绕去。每当房门开开有亮光扑出来,他尤其要缩到黑暗中一动不动。
第 九 章
脚下的灰白道路越来越模糊,像梦中的路一样,让你不能相信它。木藤河在路边又深又急地翻腾着,正是流水的声音在黑暗中给他标出了路的来龙去脉。茅弟非常深刻地回忆起那种荒凉带给他的恐惧。
第 十 章
床单的遮蔽很不严格,可以看见床单下露出的白兰老师的膝盖和小腿,还能在煤油灯的映照下看见白兰老师的身影在床单上晃动。床单宽度不够,偶尔还露出白兰老师擦洗脊背的手臂,当她到自己床上拿换洗衣服时,偶尔还会超出床单的遮挡露出部分身体。
第 十一 章
白兰老师仰在那里,像死过去一样一动不动。
茅弟看到有鲜血透过白兰老师的裤子汪汪地湮出来,他想到了战场上伤员包扎伤口,便轻轻摇晃着白兰老师的肩膀叫醒她。白兰老师疲惫不堪地睁开一丝眼,目光地看了看茅弟……
第 十二 章
小男孩小心地将一身雪白的内衣给女人穿好,又将一身蔚蓝的外衣给女人穿好,再一次梳理好她的头发,又为她穿上一双雪白的袜子,再穿上一双干净的布鞋,又默默地哭了一阵,才擦干眼泪跑出院子,叫来了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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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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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一张大床
开始了一个小男孩一生的故事
《爱人》的故事从哪一天开始,茅弟想过一万遍。
那天,阳光带着闷热的湿气照进唐桥镇小学二年级的教室,还算明亮的讲台上又出现了白兰老师,她穿着白衬衫蓝裤子,干净明亮地站在黑板前。坐在中间第三排的茅弟用比其他学生更有意义的目光看着年轻的女教师。
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的男孩远不懂得如何评价女性的相貌,他只知道这个二十来岁的女教师很漂亮,她的脸十分白净,大眼睛十分明亮,当她站在讲台后面讲语文算术时,声音也十分清爽。
她从一年级就开始带这个班,讲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发亮,讲太阳和月亮为什么从东边升起,讲天上为什么会有云,云多了为什么会下雨,还讲大雁为什么南来北往。刚刚迈进学校的小男孩小女孩都仰着小脸用近乎崇敬的目光看着干净明亮的女教师在高高的讲台上发布声音。干净明亮的老师还经常讲到诚实和卫生:诚实,是为了保持灵魂的清洁;卫生,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白兰老师从大城市来,她的干净明亮像云天里飞来的白天鹅。
当她照看全体的目光落到茅弟脸上时,茅弟意识到一丝特别的温和。她比较多地让茅弟站起来回答问题,答得好会一视同仁地夸奖,答得不好也有一视同仁的指点,然而,茅弟总能从一视同仁中听出与众不同的成分。
当白兰老师缓缓走过一行行课桌查看当堂考卷时,茅弟会觉出她温馨的身体逐渐走近,当她好闻的气息团团包住茅弟时,他被温暖陶醉,像是被阳光照射下花朵熏醉的小蜜蜂一样。白兰老师好看的手依次摸着一张张课桌走过,她轻轻在茅弟的试卷上指一指,茅弟就会发现一个错误,他用橡皮擦了改了,抬眼看一看白兰老师,白兰老师已经回到讲台上,双手八字伸开目光端正地看着整个教室,她在等待全班同学交卷。当她的目光注意到茅弟时,一视同仁中又有一丝茅弟能够觉察到的特别意味。
唐桥镇小学没有为单身的年轻女教师提供住宿,两年来她一直借宿在茅弟家,这里的隐密是茅弟独有的财富,他一闻到白兰老师身上的好闻气味,就腾起小男孩的缠绵遐想。
然而,故事却在这一天很残酷地开始了。
这是一九六六年中国发生文化大革命的那个夏天。茅弟想对读者说明的是,他的故事和这场社会动乱联系在一起纯属历史的巧合。倘若他晚生十年二十年,故事肯定就面目全非了。
那一天,白兰老师站在黑板前讲这场大革命让她讲的话,这些话当然是从报纸广播照搬过来的,最后,当她要结束这番形势教育时,一句话铸成了她终生大错。她该说“谁反文化大革命,我们就打倒谁!”然而,她把一个“反”字遗漏了,于是就说成了“谁文化大革命,我们就打倒谁!”
这句话一出口,二年级的小学生似乎也听出了不对。白兰老师站在那里有些异样地左看看右看看,她一定是从满教室空气的紧张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瞬间,茅弟发现她的脸煞白,他没想到白兰老师会吓成这个样子。她紧接着改口说道:“谁反文化大革命,我们就打倒谁!”然后看了看寂静的教室,说道:“老师刚才就是这样说的,对吧?”几十个小学生仰面看着云天里飞来的白兰老师,眨着眼没说话。
白兰老师有些束手无策地看了看同学们,又重复了一遍正确的说法,然后用恳求的声音说道:“老师刚才是这样说的,没说错,是吧?”
然而,就有一个小男孩举起黑兮兮的小手站起来说:“老师,你刚才说错了,你说‘谁文化大革命,我们就打倒谁。’”白兰老师站在那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看着同学们小心翼翼地说:“同学们,老师真的这样说错过吗?”有三四个同学声音零散地说道:“老师说错了。”更多的同学目光茫然地张望着左右。
白兰老师光明高大的形象一下解体了,她像寒风中一株衰败的高粱,有些可怜地说道:“同学们,老师真的说错了吗?”教室里安静极了,站立的小男孩低着头说了一句:“白老师,您告诉我们的,做人要诚实,不说谎。”茅弟浑身紧张地看着讲台,白兰老师目光呆滞恍惚地凝视着眼前,好像一只怪手半空中伸过来抓了一把,她整整齐齐的头发一下变得凌乱不堪。
现在的茅弟极力回忆着当时的茅弟的心理感受。
他多少有些懵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第一次发现光明漂亮的人也有难看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这件事。窗外阳光下小镇里远远近近都有“大革命”的声音,大标语大字报早已歪歪斜斜贴满了街道,唐桥镇小学的校园里大字报大标语也像狂长的爬山虎一样占满了墙壁,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已经知道什么叫反革命口号。
那天放学,天下起了大雨,白兰老师像往常一样站在学校大门前的木桥上送同学们过桥上岸,各回各家。
浓云低低地盖在小镇上空,雨半明半暗地淋下来,大白河很宽荡地左右包抄着唐桥镇小学哗哗流淌着,学生们带伞的没带伞的慌张地跑上木桥,白兰老师打着伞站在桥头照顾着同学,叮咛大家不要滑倒,过了桥不要猛跑,脱了鞋打赤脚的同学别让碎砖烂瓦扎破了脚。当同学们摆手说“白老师再见”时,白兰老师一定觉出了孩子们今天的声音有些犹豫和敷衍,她站在桥上伸手照顾着最矮小的同学,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不要慌张,还像往常一样结伴而行。
全班同学早已按回家的路线分成小组,不知为什么,今天各组的小组长在匆匆和白兰老师礼貌告别之后,都没有像往日那样行使指挥队伍的职责。他们过了桥四散跑出去很远,回过头还看见白兰老师站在木桥中央,她的伞不知给了哪位学生,就那样秃秃地立在雨中,茫然的样子说明一种权威的丧失。
雨中的下午天色提前发暗,一艘机器船驶过大白河,沉闷的汽笛声将白兰老师在雨中唤醒,她这才发现学生们已经一班一班鱼群一样拥过了木桥,四面八方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雾中。
茅弟打着一把雨伞孤零地出现在面前。
往下的故事茅弟记得还算清楚,他们还没说什么话,就远远听到了敲锣的声音,接着听到哭死人一样的呼喊。他们向对岸看去,滚着白雾的大雨中渐渐出现一队人影,随着颠三倒四的敲锣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他们看到一支冒雨游街的队伍。
七八个不老不少的男人胸前挂着木牌,上边写的各种名目早已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为首的男人挂着牌子敲着锣,每敲一下就呼喊一句:“我们是牛鬼蛇神,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后边六七个挂牌子的人也都落汤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跟着呼喊一遍。在队伍的最后走着一个穿雨衣的男人,透过半透明的雨衣可以看见他手臂上的红袖章,他提起嗓门喝道:“声音高点,别跟没吃饱饭似的!”游街的队伍一声锣响一句呼喊地朝前走着,像一队立起来行路的野狗。
看到白兰老师,穿雨衣的男人扬起黑瘦的面孔说道:“白老师,放学了?”白兰老师脸上露出有点生疏的老师的笑容,她问:“干什么呢?”穿雨衣的男人一指前面的队伍说道:“游他们街!”白兰问:“快游完了吧?”穿雨衣的男人说:“早呢,南镇刚游完,还有北镇,北镇游完,还有东镇、西镇。”白兰老师说:“天黑前游不完了。”穿雨衣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手电晃了晃:“连夜游。”白兰老师说:“那得游到半夜了。”穿雨衣的男人说:“明天、后天、大后天还要接着游,这里游完了,还有周围各村。”“落荡鸡”们扭头看了看,穿雨衣的男人厉声喝道:“东张西望什么?”他客气地和白兰老师挥挥手,押送着队伍消失在雨雾中。
锣声一下一下远去,让人想到送殡的队伍。
远远另一个方向又隐隐传来敲锣的声音,仔细谛听,好像不止一处。烟雨笼罩下的唐桥镇影影绰绰,三五处远近不同的锣声让人想象出小镇东南西北的全景。
和穿雨衣的男人告别的笑容早已在白兰老师脸上褪尽,她像受到打击一样有些发呆,掠了掠湿漉漉的头发说道:“茅弟,白兰老师要去几个同学家做家访,你自己先回家吧。”
茅弟看了看被雨浇透的白兰老师,举起了自己的伞。白兰老师摇了摇头,拉了拉贴在身上几乎有些透明的白衬衫:“老师已经湿透了,就这样湿着去不要紧,你赶快回家吧,告诉爷爷奶奶我今天晚点回去。”茅弟低头想了想,将雨伞塞到白兰老师手中,兔子一样冒着雨跑回家了。
往下的一段故事,茅弟是后来知道的。
白兰老师到了几个同学家,好像同学们已经把课堂里的事情告诉了家长,当她收起伞出现在各家门口时,学生和父母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不自然的热情更说明了一切。白兰老师无须什么开场白,也无须和家长们假装高兴地说三道四,她只是倚门站着,看着学生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今天没有说错吧?”有些惊恐的男生或者女生抬眼看着她,做父母的也在黑洞洞的矮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男的可能抽着纸烟,也可能抽着旱烟袋或水烟袋,便都吱吱地抽着,让目光落在一缕缕升起的青烟上。
白兰老师面对沉默又重复一句:“今天老师没有说错过吧?”
小男孩或者小女孩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看父母,依然睁大眼看着湿淋淋的白兰老师,不知说什么好。有的父亲裸露着瘦长的手臂挥着大蒲扇,指着孩子说:“他今天什么都没听见。”然后看着孩子问道:“是吧?”孩子低下头微微点一点,白兰老师深深对全家人鞠一个躬:“谢谢你们,我走了。”便撑开伞走到无休止的大雨中。
也有的家长不停地抽烟,看着倚门而站的白兰老师一言不发,白兰老师就可能第三次、第四次重复一句话:“老师今天没有说错吧?”做父亲的或者做母亲的最后丢出一句:“你在课堂上当着这么多学生讲的话,收得回来吗?”白兰老师有些萎缩地站在那里又说:“老师今天没有说错吧?”挺肥胖的母亲目光扫来扫去,最后看着丈夫,挺瘦削的父亲端着茶壶自斟自饮,好一会儿抹一下嘴巴面色严重地说:“你不能让学生包庇反革命言论哪。”
屋子里黑洞洞的,屋外白花花的雨天也在暗下来,白兰老师背对着薄弱的光明像个黑色的剪影,在一家人面前久久站立着,最后沉默地鞠一躬,告别了沉默的一家人。
茅弟知道,白兰老师这一天走访了五六家人,也知道她会在明天、后天、大后天继续一家又一家地走访,今天已经太晚了,已是晚饭后的时间了,黑天冒雨出现在学生家门口,尤其引来异样的目光。
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住宿地,茅弟家。
茅弟现在需要对读者介绍一下他童年的那个家了。
这是唐桥镇南镇边缘的一个坐北朝南的小院,东西厢房里住着四五户人家,正房三间是茅弟的家,说得明白一点,是茅弟爷爷奶奶的家。在那个年龄,茅弟对于爷爷奶奶的身份缺乏足够的理解力,只知道他很小就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在唐桥镇有点名气,因为爷爷的父亲也就是茅弟的曾祖父曾经很富有,唐家桥就是他捐钱修建的,家道后来如何衰落下来,茅弟自然不清楚。
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一个就是茅弟的父亲,一九五七年被戴上右派的帽子,那一年茅弟的母亲刚怀上他,一年后茅弟出生,父母就离婚了,母亲把刚生下的孩子扔给了茅家,划清界限清白地走了。父亲辗转颠簸到大西北劳动改造,再没有余力顾及儿子,只好送到爷爷奶奶这里,让两位老人把这个孙子带大。好在他们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茅弟的伯伯一直比较稳当地做着工程师,按月寄钱来,保证了爷爷奶奶在小镇上的小康生活。
茅弟对自己的出身与家庭只有模糊的概念,这个模糊含着敏感的猜测与自卑。再慈祥的爷爷奶奶都不足以取代父母,于是,他从小就有趴在窗前凝视屋檐滴水和黑夜星光的寂寞冥想。
当他背上书包被爷爷领着来到唐桥镇小学上一年级时,他在高高的讲台上仰望到了干净明亮的白兰老师。那一天,她穿着一身像天空一样蔚蓝的衣服,露着白衬衫的领子,脸像太阳一样照亮着教室,当她转过头来,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很漂亮地甩动着。接着有一天,爷爷说白兰老师要来家里住,白兰老师也就提着行李干干净净出现在家门口。
茅弟诚惶诚恐又惊喜万分地迎接这个事实,他仰望着爷爷奶奶和白兰老师衬托着天空说话,紧张的心灵等待着住房的分配方案,结果,爷爷奶奶还是住在那边的那间房子里,他和白兰老师同住这边的这间房子,中间隔着一间过厅。他当时感恩涕零地仰望着白兰老师,因为他分明听见爷爷奶奶说:“让茅弟和我们住一间,白兰老师单独住一间。”是白兰老师伸手摸着茅弟的头说:“让他和我住一间吧,小孩子没关系的。”
这样,就有了让茅弟每天都激动不已的温暖夜晚。
早晨,他穿过小镇到大白河中的唐桥镇小学念书,与同学们一视同仁地听白兰老师讲课,在满教室的人烟中嗅出白兰老师特有的好闻气味;晚上,他以激动的心情等待与白兰老师一屋同睡。
白兰老师常常让他先睡,她将一盏小台灯压低了光,又罩上报纸,在那里批改作业,茅弟躲在黑暗的床上望着被台灯光映亮的白兰老师的面孔,和半明半暗中朦胧美丽的身体侧影。正值夏日,白兰老师穿着短袖衬衫,灯光下洁白发亮的手臂让茅弟生出很多遐想。当白兰老师转过目光看他时,他在昏暗光线的掩护下闭上眼睛,装做已经睡着。白兰老师就会扭过头去继续批改作业,或者站起来走到床边给他盖好被子,这时,闻着白兰老师身上温暖的气味,享受着她手的触碰,他有点冬天烤火炉的晕乎感,那舒服的感觉让他想到懒洋洋的蚕宝宝。
有时,白兰老师给他把被子在脖子下面掖好,还会顺手摸一下他的头,并轻轻拍一拍,意思是“好好睡吧,小东西”,这时,他就会装作睡梦一样咂着嘴巴,像小猫被抚摸时那样舒服地伸伸头,果然,诱得白兰老师又伸手在他后脑勺和后脖颈上轻轻摸两把,那手的温柔和光润让茅弟身体内起了一个从上到下的颤栗。他听到白兰老师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俯瞰的目光很舒服地落在他脸上,他便大大方方摆出熟睡的样子,接着也便睡着了。
当他睡得很死时,一个让小男孩最害羞的事情就会发生,他尿床了。这是他从小就有的家常便饭,但对于白兰老师却是他要死守的秘密。
他梦见自己放开了撒尿,接着知道在睡觉,也觉出了裤裆里一片湿漉,他惊醒了。屋里已经一片黑暗,听见白兰老师在对面床上轻轻躺下,听见她拉被子盖被子的声音,而后又有一两下翻身的声音,接着屋里就静极了。老鼠开始在房梁上吱吱地游走,慌张地逃窜,黑夜中还会有各种神秘的声音滑动,又听见老鼠在地板上跑来跑去,惊慌的声音消失在某个深深的洞穴里,仔细谛听,就有蛇像影子一样追踪老鼠的逃窜,钻进洞穴深入不出了。黑暗中有一个气象万千的声音世界,他在等待白兰老师熟睡的声音,这个声音也便轻微而均匀地响了起来。
黑暗的空气中洋溢着女人的酣睡,也给了小茅弟遮羞的安全感,他轻轻趿拉上鞋,像只瘦骨伶仃的小狗蹑手蹑脚来到墙角,脚步在木板地上磨出的声响虽然很轻微,在他听来却有点触目惊心,他干脆赤脚走过去。在墙角有一个当作尿桶的痰盂,他蹲下身,为了不发出声响,他贴着痰盂壁尿着,放开尿时痰盂壁发出金属的嗡嗡声,他又竭力收住尿,一收一放地尿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黑暗中像锯子一样锯出着他的小心。
他谛听着白兰老师没有中止的酣睡,小心地盖住痰盂盖,像个贼猫一样回到自己床上。有时窗外照进来一片月光,他进行这个危险的往返实在是惊心动魄。他看见自己细瘦的四肢在月光下移动着,逃出月光进入黑暗,才多少放心一点。然后就会盖好被子专门躺在尿湿的地方,用一夜的体温将其烘干。
这个秘密终于没能隐藏多久,他低着头,脸羞得通红。
白兰老师非常爱惜地看着他说:“没关系的,很多小男孩都这样,我以后晚上叫你吧。”
白兰老师将画着黄色地图的床单洗了,晾在晾衣绳上,晚上干了又替他铺好。这以后,每天批改完作业,在临睡前就会叫醒茅弟让他撒尿。茅弟不好意思,白兰老师就说:“我关上灯。”熄灯后的黑暗中还能影影绰绰看见图像,又有声音不能掩盖,白兰老师很爱惜地看着他笑了:“我到厅里去。”她轻轻拉开房门出去了。茅弟爬起来跑到墙角,将一泡饱满的热尿撒到了痰盂里,而后跑回床钻进被窝。房门又开了,白兰老师从厅里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好好睡吧,后半夜我再叫你一次。”
没了尿床的担心,茅弟睡得更死了,当他云山雾罩地做梦时,不止一次滚下床来,有时摔醒了爬起来,有时趴在地板上又睡着了。
爷爷奶奶笑着对白兰老师说:“茅弟从小睡相就不好。”
白兰老师用手摸摸茅弟额头上磕出的红包,说:“我把两个床并在一起,挡着他睡吧。”
两张东西相望的单人床并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大双人床,白兰老师说:“你睡里头,我睡外头,这样你就掉不下去了。”爷爷奶奶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教师,十分不安地搓着手,白兰老师笑着说:“没关系的,这样挺好的,我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茅弟体内漾起小男孩的深刻激动,表面上他一脸的年幼无知,内心却万马奔腾。在把床并起来的这一天,他一个人跑到小镇附近的油菜地里举着手狂奔起来,一望无际的嫩黄油菜花在阳光下铺开一片灿烂。
一个教室,一间卧房,一张大床,开始了一个小男孩一生的故事。
白兰老师回到家时,茅弟早已吃完饭做完作业,坐在灯下等她。
爷爷奶奶也从卧房里出来,迎到厅里,问白兰老师吃晚饭没有?白兰老师收起雨伞立在门外屋檐下控水,而后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说道:“吃过了。”她一定是看出爷爷奶奶并没有听说白天课堂里发生的事情,在疲惫不堪中赔出往日一样的微笑,只不过这个笑意难了一点。奶奶看着她问:“不舒服吗?”她摇了摇头:“没有。”便让爷爷奶奶去睡觉。
她走进了她和茅弟的卧房,窗外雨还没有停,只不过下得小了,挺均匀地布着缓和的声音背景。茅弟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白兰老师将门在背后靠住,很疲倦地倚在那里,似乎在回忆什么,而后看着茅弟。
白兰老师问道:“老师没有说错吧?”茅弟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白兰老师叹了口气,着目光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理了理头发,离开背靠的房门走过来:“茅弟先睡吧。”
茅弟一声不响地脱了衣服上了床,盖上了夏日的薄被单。白兰老师顺手摸了摸他的头,理了理他头下的枕头,说道:“好好睡吧。”
这时,黑夜的雨声中有人敲响了窗户。
重访联想A
雨中迎面走来的年轻女教师很像几十年前的白兰,也穿着一身蔚蓝色的衣裳,也有着苗条而丰满的身体,在时髦发型飞扬的现代复古地梳着两条辫子;及至走近了,雨雾淡了,看清她的脸庞比白兰小一些。
茅弟决定不错过机会和她搭话,他问:“这里还是唐桥镇小学吗?”对方很疑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那个“还”字是什么含义,而后回首一指,茅弟便在正对桥的学校大门口朦胧看见了“唐桥镇小学”的木牌。
对方依然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他说明道:“三十年多年前,我是这里的学生。”对方被这个说法搞笑了:“三十多年前我才负十岁,您从哪里来,是重返母校看一看?”茅弟看着哗哗下着的大雨,说明自己曾是三十年前一个叫做白兰的老师的学生,眼前的女教师渐渐变成与年龄相当的女孩,她眨着眼睛说:“白兰,我听说过她的事情。”
茅弟知道这在对方是个极其淡薄的话题,真正引起对方兴致的是自己带有身份感的言谈举止。他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说自己来自京城,回故乡看一看,对方说:“今天是周末,学校没人。”而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带你进学校转转吧。”
学校的面积还是那样,房子比过去多了挤了,原来都是平房,现在平房中立起一座二层小楼,雨很潦倒地淋着不算大却很空荡的操场,一排排平房教室很消极地趴在那里,表现出按部就班度日的呆板。
抚今思昔的话题成为和身边这个年轻姑娘深入交往的障碍,像是热狗中夹一根雪糕有点不伦不类。倘若换一个场合,换一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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