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夫拉知识分子
在当代国际文坛,钦努阿·阿契贝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名字。他被誉为“现代非洲小说之父”,因为他第一次写出了“发自非洲人内心世界的英语小说”;他还在《远景》和《外交杂志》评选出的“全球百名公共知识分子”中名列第三十八位,因为他不屈不挠地就全球和祖国尼日利亚的政治、社会事务发言;除了诺贝尔文学奖,他获得了几乎能够获得的所有国际重要文学奖项:2007年,他击败菲利普?罗斯、拉什迪等人,获得第二届国际布克奖,因为“全世界的作家都在为新的现实和新的社会寻求新的语汇和新的形式,阿契贝为他们指明了道路”。2002年,他获得德国书业和平奖,因为他是“西部非洲大陆文学传统的缔造者”——在他之前获得这个奖项的是哈贝马斯,在他之后获奖的则有苏珊?桑塔格、帕慕克等。
钦努阿·阿契贝生于1930年的尼日利亚,属于伊博族,家庭信奉基督教;尼日利亚的另一位著名作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索因卡则为约鲁巴族人。尼日利亚共有250多个民族,国内的三大民族分别是豪萨—富拉尼族、约鲁巴族和伊博族。伊博族散布于尼日尔河和克罗斯河之间,占有全国人口的近五分之一。在部落时期,伊博族一直没有建立严密的政府组织,每个村落各自为政,与外界隔绝,甚至没有统一的语言。由于伊博族的封闭和强悍,曾被殖民者诋毁为“耽于吃人肉的恶习”。伴随着殖民统治的深入,伊博族的很多人逐渐信奉了基督教,并以注重教育、发展经济而闻名。
上世纪70年代,萨特曾经说过,假如他是一位比夫拉知识分子,他绝不会从事文学工作,而应该做医生、司机等对社会更有贡献的工作。对于世界历史来说,尼日利亚内战——“比夫拉战争”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现代社会第一次以饥荒为作战手段。1960年,尼日利亚从英国殖民者手中赢得独立,国内部族冲突加剧,伴随着新的石油资源的发现,1967年内战爆发,史称“比夫拉战争”。血腥的“比夫拉战争”使尼日利亚全国死亡300万人,其中100万人死于饥荒。这场战争促成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建立,并引导全球开始关注非洲饥荒问题。
钦努阿·阿契贝就是一位“比夫拉知识分子”——战败的一方,内战后被边缘化的伊博族。
战争期间,钦努阿·阿契贝被迫离开在尼日利亚广播公司的工作,先为伊博族的“比夫拉政府”工作,后在美国教书和写作。作为一个作家,他亲历了尼日利亚剧烈的社会动荡——部落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冲突、尼日利亚争取独立的斗争,然后是“比夫拉战争”,然后是战争之后依旧动荡不安、军事冲突不断的尼日利亚和西部非洲。政治伴随着他的文学创作,他曾经说过:“一个非洲作家如果试图避开巨大的社会问题和当代非洲的政治问题,将是十分不恰当的。”因而,钦努阿·阿契贝的全部文学创作,就是展现尼日利亚的社会变迁,比如著名的“尼日利亚四部曲”——《瓦解》(Things
Fall Apart,1958)、《动荡》(No Longer at Ease,1960)、《神箭》(Arrow of
God,1964)和《人民公仆》(A Man of the People,1966);短篇小说集《战地姑娘》(Girls at
War,1972)、长篇小说《荒原蚁丘》(Anthills of the
Savannah,1987)以及评论文集《创世日前的黎明》(Morning yet on Creation
Day:Essays,1975)、《尼日利亚的不幸》(The Trouble with
Nigeria,1984)。其中,尤以他的“尼日利亚四部曲”最为著名,可谓“史诗”,表现了19世纪英国殖民者来到尼日利亚至尼日利亚独立时期的全部历史——《瓦解》的主题是殖民者的到来和伊博族社会的瓦解,《动荡》叙述了一个伊博族青年在殖民者“创造”的城市文明中的茫然,《神箭》描述了基督教对尼日利亚部落文明的蚕食,《人民公仆》讲述了独立之后尼日利亚以部族为单位的“选举政治”的丑陋。
二、天鹅之歌
然而,如果仅仅将钦努阿·阿契贝理解为一个“政治作家”,无疑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说,在当下的中国,翻译、出版、阅读钦努阿·阿契贝的价值,也就在于“如何理解钦努阿·阿契贝”。因为中国和尼日利亚一样,自19世纪起开始遭遇殖民主义的战争,旧的社会体制轰然倒塌,血腥的内战使民族分裂……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国的文学强调政治性和社会性,我们曾经把钦努阿·阿契贝视为“亚非拉兄弟”;如今,后殖民主义理论在中国蓬勃发展,一些学者又将他的作品理解为对殖民主义的控诉。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永远比政治复杂,甚至比社会复杂。以上两种解读,实际上贬低了钦努阿·阿契贝。钦努阿·阿契贝固然关注政治与社会,关注殖民主义对尼日利亚的掠夺和破坏,然而,这些问题不是他作品的真正“主题”。在反殖民主义和现实政治的表层之下,他所关心的,依旧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在文化和道德的巨大变化之中,人有什么作为?
钦努阿·阿契贝的代表作《瓦解》创作于1958年(两年后尼日利亚赢得独立),该书出版之后,引起巨大轰动,全球共售出了一千万册。小说的故事很简单:英雄如何走向末路。该书题词引用了爱尔兰大诗人叶芝的名句:“Turning
and turning in the widening gyreThe falcon cannot hear the
falconerThings fall apart;the centre cannot holdMere anarchy is
loosed upon the world。”这首诗名叫《基督重临》(The Second
Coming),在此引用几句中文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