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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 因为美食,我们永远记得住乡愁。
◎《六味集》不只是写饮食,更是借助饮食写记忆中的人和事,写饮食中蕴蓄的感情。
汪朗的语言继承了父亲汪曾祺的通达、从容、幽默,又多了几分媒体人的严谨。
古人说音乐之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写吃的文字也可以“余味悠长,齿颊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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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著名媒体人、作家、美食家汪朗谈吃的随笔集。文章围绕各类美食乃至日常食材信笔写来,从古人笔记所记到亲身经历,看似漫无边际,实则是从一个有趣的角度谈中国文化。作者的父亲汪曾祺是著名作家,也是美食家。耳濡目染,汪朗的文字有乃父的从容,也有媒体人的严谨。他在美食圈也有颇多交际,可谓见多识广,所写此类文章言之有物,语言幽默、通达,余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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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汪朗,江苏高邮人,1951年生于北京,著名作家汪曾祺长子,曾任《经济日报》国际部主任,散文作家、美食家。著有《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与妹妹汪明、汪朝合著)、《刁嘴》、《衣食大义》、《食之白话》等,主编有《汪曾祺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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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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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味外之味
茄子之交
四川饭店杂忆
他乡异味
假如餐桌少了胡食
洋餐土食
川菜杂谈
猪头的前世今生
古往今来说火腿
地羊际遇
涮肉寻源
烤鸭辨踪
螃蟹味寻
豆腐的贵与贱
豆腐西行记
宫廷、延安和鸡蛋
歪批莱菔
黄瓜活吃
白菜随想
韭菜的辈分
葱之品格
大蒜食经
大话稀粥
锅巴往事
面之高下
吃醋的代价
脂膏说道
月饼杂拾
冰糖葫芦
臭食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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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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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味外之味
原来想用“六味”作为书名,编辑建议改名为《六味集》。想了想,还是加上“集”字比较好,免得让人产生误会,以为这本书与六味地黄丸之类的物件有关。其实与此毫无关系。但加上这个字也有毛病,有点“装”,似乎是什么用心之作,在阐述济世救民之类的道理。其实与此更是毫无关系,只不过在扯些闲话而已。
这本书收录的文章大都与饮食有关,但算不上纯粹的美食文章。对于食材选择、烹饪技法之类的内容虽有涉及,但关注更多的是与饮食有关的典故逸闻、人情世故,寻觅五味之外的别种味道。餐桌内外不少事情也是很值得品味的。比如,清代笔记记载,某位皇帝在和大臣闲聊时问起该人是否吃过鸡蛋,因为他觉得这是贵重之物,御膳房每天供应四个鸡蛋的标价是二十四两银子(也有说十二两的),臣子恐怕很难承受。该大臣明知皇上当了冤大头,却不肯说破,免得断了相关人员的财路,日后被套上小鞋,穿着难受。于是敷衍道,自己家中只有在祭祀祖先时才摆上两个鸡蛋,并没有询问过价钱,云云。这类周边人员上下其手蒙骗领导的事情,古今中外皆有之,也算是五味之余味吧。如果硬要归类,这些文章大概可以算作“食话”或是“食事”。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写作套路,主要是当初约稿的刊物都不是生活类的媒体,有的是财经类的,有的是管理类的,弄一篇纯粹谈吃谈喝的文章夹在其中,实在不搭。于是只得另想办法,以吃喝为主线,增添些经济、社会、历史、文化方面的作料,铺排之余略作发挥,争取和刊物的风格多少有些契合。没想到编者、读者对此都还认可,一来二去,便成了现在的格式。
再有,我对于写纯粹的美食文章并不在行,觉得很难把饮馔的精妙之处写出来,让人口舌生津。偏偏家里又有个美食家横在那里,名叫汪曾祺,让人甚有压力。虽然此人家庭地位不高,家人皆可称之为“老头儿”,但文章确实写得好。比如他写云南干巴菌的味道:“干巴菌是菌子,但有陈年宣威火腿香味、宁波油浸糟白鱼鲞香味、苏州风鸡香味、南京鸭胗肝香味,且杂有松毛清香气味。干巴菌晾干,加辣椒同腌,可以久藏,味与鲜时无异。”搁着我,八辈子也不会把这些味道一股脑和干巴菌联系起来。我们家闺女的描述其实更干脆。当年她上小学五六年级时,回到家中鼻子一耸便会大叫:“又炒干巴菌啦?一股臭鞋底子味儿!”她其实有潜力成为美食家。若是和汪曾祺在同一口锅里找饭吃,我恐怕只有饿瘪的份儿。因此只好另起炉灶,拿皇上和鸡蛋说说事。
其实,老头儿成为美食家,与我的“大力襄助”也有一点关系。1982年我大学毕业初到报社工作时,跑过一段商业,饮食报道也在其中。1983年年底第一届全国烹饪大赛举办时,我还参加过外围报道,隔着玻璃窗见过溥杰、王世襄、王利器等一干顾问、评委在品评菜肴。那个时候,汪曾祺还没有写过什么美食文章,只是对吃喝之事比较感兴趣而已,连隔着玻璃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当时商业部在西单办公,东门外有一个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常年售卖一套“中国烹饪古籍丛刊”,单本售价不过块儿八毛钱。我去商业部采访后,经常在书店转转,碰见有合适的小书就买上两本,回家孝敬老头儿。后来他写文章,用过书里不少材料,特别是袁枚的《随园食单》,是摆在桌边经常翻阅的。他曾经吹嘘自己创制的“油条塞肉”,回锅复炸后极脆,嚼之可“声动十里人”。这句话也是从那些小册子里顺来的,出自《清异录》。
老头儿走后,这些小册子都归了我,后来写文章时也从里面找了一些材料。另外还翻阅了不少笔记小说之类的杂书,找点与吃喝有关的有意思的事儿。我写的这些东西,老头儿如果看到,大约只会哼哼两声,心里头觉得和他文章的路子不一样,非驴非马,很不纯粹。
这就够了。
2022年6月8日
川菜杂谈 川菜被麻辣
时下,国人的口味似乎有某种趋同倾向,其突出表现就是全国麻辣甚至全民麻辣。在这股风潮的影响下,以麻辣为号召的川菜馆以及湘、滇、黔、赣等蕴含辣味的大小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大有全国餐桌“一片红”之势。从北京川菜馆的发展轨迹,便能看出这一变化。
从清末到民国,京城长期是鲁菜的天下,虽说也有几家经营淮扬菜、粤菜和闽菜的餐馆,但不过是鲁菜的陪衬而已,相当于早年的个体经济。当时著名的饭馆有“八大楼”之说,即东兴楼、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新丰楼、安福楼和春华楼。八大楼中,除了春华楼为江浙风味,其余是一水儿的鲁菜。不在其列的翠花楼、丰泽园等名餐馆,也都是山东风味。鲁菜口味以咸鲜为主,既不沾辣,也不惹麻,虽然也有“醋椒鱼”之类的名菜,但此“椒”并非辣椒、花椒,只是胡椒而已。由此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口味偏好。
四川馆子呢,只有孤零零的一家。据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兼文学家和美食家李一氓先生回忆,那家馆子新中国成立初期还在营业,地点在沙滩附近,挨着当时的北京大学,虽说只有三间旧民房,但有些菜比成都的馆子做得还要好,因为老板曾是民国时某位四川籍国会议员的家厨。该议员在北洋政府后期回乡后,厨子留在北京,遂有了这家川菜馆。
到了新中国成立十周年时,京城川菜也呈现出新气象,其中颇有名气的川菜馆已有三家,即前门大街的力力餐厅、西单商场的峨嵋酒家和西绒线胡同的四川饭店。四川饭店和力力餐厅的匾额,都出自郭沫若之手,他是四川人,对川菜自然颇有感情。峨嵋酒家的店名则为梅兰芳所题,这位京剧大师也是饮馔行家,虽说为保护嗓子不近辛辣,但对峨嵋酒家的菜点却多有好评,足见此处川菜并非一团麻辣。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京城川菜馆上了一个新台阶。当时北京市政府为丰富餐饮市场,鼓励在京单位与外地开展联营,引进各种风味的餐馆,川菜馆也随之多了起来,上档次的就有十来家。四川饭店的斜对面就开了一家三峡酒楼,生意很不错。只是不少北京人还是觉得过辣。
如今,川菜在京城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仅在饭统网上挂号的有名有姓的川味餐厅,就有近五千家,如果算上街头巷尾的“成都小吃”店和麻辣烫摊点,数量起码还得翻番。郭老若活到今天,肯定不敢再为川菜馆题名。近五千家,每天写一个店名,就要花上十几年时间,节假日还得加班。太累。
这近五千家餐馆中,有纯粹经营川菜的,其中突出麻辣的各种火锅店占有相当数量;也有一些是将川菜与其他各处的风味混搭着揽客,如川粤、川鲁、川湘、川苏等,这类餐馆所经营的川菜,基本上也是麻辣一路,中正平和的菜肴很少。不在其列的中餐馆,表面上虽然与川味不相干,但不少餐馆在菜品中往往也要夹带些麻辣之味,否则难以揽客。
北京西客站附近有家淮扬菜馆,开业多年一直坚持传统风味,蟹粉狮子头、烧软兜、烫干丝等扬州特色菜都还地道。前不久再去吃饭时,菜单中居然出现了水煮鱼、毛血旺之类的高麻辣川菜,与清淡适口的淮扬菜全然不搭界。说来惭愧,尽管明知不搭,本人还是点了一道毛血旺,因为同桌中有人为麻辣挚友,闻听此菜顿时神采飞扬,为避免出现一人向隅的尴尬局面,只得破坏餐桌整体风格了。这种无奈,恐怕许多饭店经营者都有之。
京城之外,川菜也是一片繁荣。像上海、广州等地,过去基本与麻辣无缘,如今红油火锅、沸腾鱼等川菜已成为不少人经常享用的美食,弄得江南一些地方的猪,前些年见了城里的泔水就跑,因为麻辣味太重,吃了之后总咳嗽,又没有医保。
对于麻辣川菜风行天下之盛况,一些老四川颇不以为然,认为麻辣只是川菜之豪放一派,川菜还有婉约缠绵的一面,而且更有滋味。祖籍成都久居沪上且精于饮馔的唐振常先生,就曾多次撰文为川菜正名,说是川菜的精华并不在辣,过去讲究人家正式宴客,往往无一菜有辣味,只不过用小碟置辣,供客自选为作料而已。而麻辣川菜的代表作之一毛肚火锅,则源于重庆,乃川江船夫所食,因劳动太艰苦,乃食此奇辣巨麻之食,饮烧酒,以解其乏,虽盛暑亦然。此等麻辣川菜虽然盛极一时,“终非川菜之正途”。不过,尽管众多权威人士力图使非权威人士掌握川菜“一菜一品、百菜百味”之精髓,不要一味追麻逐辣,甚至将麻辣川菜归入下里巴人之列,但说者自说,吃者自吃,很难互动。如今川菜馆不标榜麻辣,简直就像全聚德不卖烤鸭一样,反倒让人怀疑是否有假。
川菜之麻辣等级不断升高,其实并非经营者刻意为之,更非行政命令使然,全然是市场的力量。食客嗜好麻辣,老板只有逢迎,否则饭馆必然关张大吉。因此,川菜其实是被麻辣的,被众多消费者的舌头麻辣的。
川菜缘何被麻辣?个中原因一时半会儿很难理清。可能是如今蔬菜进了大棚,鸡鸭吃了饲料,食材大都失去了原味,只能靠麻辣遮掩。也可能是现在人们的心理过于浮躁,导致舌尖味觉迟钝,非麻辣不能提振食欲。还可能是麻辣川菜价格相对低廉,食之有助于减少家庭开支。再有,如今海晏河清,政通人和,芸芸众生转而向麻辣川菜寻找点感官刺激,让生活有点滋味,这大约也算一种可能吧!
川菜敢麻辣
川菜是否多麻辣?如今是,而曾经不是。
说“是”的道理无须多说,看看现实便可明了。现如今眼目下,大江南北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川菜馆,菜品大多以麻辣为号召,有的索性将“麻辣”二字堂而皇之地嵌入店名之中,光是京城便有什么麻辣门、麻辣小馆、麻辣地带、麻辣诱惑、麻辣攻略、麻辣香锅……。还有的一层麻辣嫌不够,非要再加上一层,叫什么“怕不辣麻辣香锅”,让人听着就上火。
将“麻辣”二字极力彰扬,并非川菜传统风格。过去川味之中虽然也有麻辣一路,但绝少用于菜馆名字。菜名之中虽然有,也不多,像夫妻肺片、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干烧鳝鱼,其中都有纯辣味或麻辣味,却藏而不露。麻婆豆腐倒是又辣又麻,疑似名实相符,其实不然。此菜之名源于其创制者,一位姓陈的老板娘,因其脸面上有些麻点,豆腐烧得又好吃,食客遂将豆腐之前加上“陈麻婆”几个字,好与其他家的豆腐相区别,也算是谑而不虐。后来,陈麻婆豆腐才被简化为麻婆豆腐。由此可见,此豆腐虽然带个“麻”字,但绝非麻辣香锅之麻,与味道全然无涉。
虽说今日川菜多麻辣已成不争之事实,早年间却并非如此。起码诸葛亮就没有吃过麻辣川菜,连不麻辣的也没吃过。读过点儿《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当年诸葛亮辅佐刘备从长江中游西进,夺取的是益州,而非“四川”。据《辞海》记载,现今四川一带,春秋、战国时为巴、蜀等国地,秦置巴、蜀二郡,汉属益州,唐属剑南道。北宋分置西川路和峡路,到了咸平四年(1001)又分西川路为益州、梓州二路,分峡路为利州、夔州二路,总称川峡四路,简称四川路。南宋时设有四川宣抚、制置、总领等职,统辖四路军政财赋。元代又将四路合并,设置四川行中书省。明置四川布政使司,清为四川省。也就是说,最早算到北宋,“四川”之名才算正式面世。中国的菜系都以地方冠名,京、湘、鲁、粤莫不如此,“四川”之名既然晚出,诸葛亮自然也就不会吃上川菜了。
即便加以变通,将川菜的源头上溯至春秋时的巴蜀两国,诸葛亮还是吃不上麻辣川菜,因为其时整个中国都没有辣椒,遑论巴蜀。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里总结出蜀地菜肴的特色为“尚滋味、好辛香”,当时的“辛香”成员不过是花椒、茱萸、姜、芥等物,并无构成现代川菜麻辣滋味的核心成分。直到明代中晚期,辣椒才从沿海地区传入中国,而四川以辣椒为调味品,大约已是清代乾隆之后的事情了。西南地区最早食用辣椒的文字记载,也不在四川,而在贵州一带。
虽说四川在中国食辣史上并非先行者,但是将麻辣密切结合,并广泛用于各种菜肴之中,却是川人之一大贡献。要说四川人在饮食上的创新精神“硬是要得”,见到什么新鲜东西都敢拿来麻辣一番,螃蟹就是其中一例。
四川不靠海洋,自然不产海蟹;虽然沿江,但也没有河蟹,因为河蟹要到海里产卵,蟹苗再沿着江河游到湖塘中成长。四川地界儿太远,加之江流湍急,幼蟹根本游不上去。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里,不仅一般四川人捞不上螃蟹吃,达官贵人亦如此。
据珍妃的晚辈亲戚唐鲁孙先生回忆,当年内地秋高蟹肥时,朝廷眷念边远外官的勋绩,往往要赏赐他们几只螃蟹吃。这些螃蟹装在黄瓷坛子里,每个坛子内雌雄各一只,然后塞满高粱谷糠,免得它们饿死。受赐者多者可得四坛,少者两坛。这些螃蟹从京城启程,沿运河南下,到了清江浦再换船溯长江而上,直到西南各省。当年唐鲁孙的曾祖担任四川总督时,便曾迭膺上赏,尽享殊荣。不过,这些承载着朝廷浓浓关爱的螃蟹,由于旅途劳顿,抵达时已无一存活,且臭不可闻。但是朝廷的美意又不能随意抛弃,于是唐鲁孙的曾祖只好在总督府后园设置一个蟹冢,每次接到恩赏之后,将其恭恭敬敬地葬于此处。
昔日川人既无蟹可吃,对于烹蟹之道自然无从置喙,只能任由内地美食家们指点江山。而在张岱、李渔、袁枚等大美食家看来,食蟹之道无非清蒸白煮,蘸以姜醋,最高境界是姜醋都不要,品尝其鲜美本味足矣。我家闺女就是这么个吃法,每次见蟹必白口而食,说是一蘸调料味道就吃不出来了,而且她从来不看《闲情偶寄》《随园食单》之类的书。还有一熟人更绝,也是白口食蟹,但过后要喝上两勺醋嚼上一块姜,说是这样既可尝到蟹之本味又可避免胃寒难受。实在是高。这等食蟹法固然不错,但一贯如此未免有些单调。
待到交通便利,川人有缘结识螃蟹之后,随即将传统烹蟹法彻底颠覆,根本不理会权威的箴言,硬是把麻辣之浓烈味道掺入螃蟹之中。也别说,这种做法还真的不错,既保持了蟹之鲜美,又丰富了其滋味,于是,全国刮起了一阵香辣蟹旋风,将沿袭了数千年的食蟹格局彻底打破。
和螃蟹遭遇相同的还有福寿螺,这本是外来的“国际友人”,可川人照样也要拿来麻辣一下,效果同样不错。北京陶然居的女老板严琦,原先在银行工作,后来辞职干起了餐饮,一开始就是专攻如何麻辣福寿螺,终获成功。凭借这一核心竞争力,她把一家五张桌子的小饭铺发展成为全国连锁企业,一年营业额二十多个亿,光是田螺就要卖出三千多吨。这应该是一个升级版的“陈麻婆”,只不过其麻不在脸面上,而在滋味中。
川菜善麻辣
中国各地菜肴中,能将辣椒、花椒弄出各种名堂,将麻辣之味运用得出神入化者,非川菜莫属。
在行家眼里,川菜之麻和辣,和好文章一样,跌宕起伏,摇曳多姿,其中有香辣、麻辣、酸辣、咸辣、微辣等诸多层级,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滋味。像香辣的特点是以辣取香,将干辣椒在油锅里煵至微煳后使用,以此做出的贵州鸡等菜式,食客可以将煳辣壳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其香味不亚于吃油炸花生仁,而辣味已所存无几。
麻辣若与其他调料配伍,又能衍生出蒜泥、陈皮、鱼香、家常、怪味等各种滋味,花样繁多,不一而足。川菜之辣,讲究辣而不死,辣而不燥,辣得适口,辣得有轻重层次,同时辣得还要有韵味,要与其他滋味相呼应,相得益彰。如果一道菜中只有麻辣不及其他,麻辣的地位倒是突出了,但成了光杆司令,绝对调和不出美味。没见过有人满嘴嚼着花椒、辣椒还说好吃的,除非马屁精。
川菜独有的怪味鸡,便是诸味和谐的经典作品。所用之调料有红白酱油、麻酱、香油、白糖、醋、芝麻、花生碎米、糟蛋汁、红油、花椒末、豆豉、油酥豆瓣等十多种,其中虽有麻辣出场,但主体味道是咸鲜中微带甜酸,并混合着芝麻、红油、花生和糟蛋汁的芳香。将雏公鸡煮熟晾凉,去骨切片或手撕成块,以此调料拌食,味道好极了。由于这一味型内涵过于丰富,集香、鲜、麻、辣、咸、甜、酸等多种味道于一身,且各家地位相当,谁也难以成为核心,因此命名便成了问题。无论是酱油鸡、麻酱鸡、红油鸡还是白糖鸡、豆豉鸡,都无法体现其味道特色,若是让各家都露露脸,叫个酱油麻酱红油花椒白糖香油豆豉……鸡啥的,也实在不成玩意儿,而且报道时占用版面太多,很不经济,排序也忒麻烦。于是聪明人想出了解决之道,就叫“怪味”,实行集体领导,谁家也别伸头。好在烹坛不比官场,没人会为一只鸡的名称而纠缠不休,遂使怪味之名流传至今。
在川菜的麻辣系列中,怪味的等级不算高,微辣微麻而已。其中之辣取自红油。红油是川菜常用的调味用品,虽然只是微辣,制作却十分考究。北京饭店自制的红油,要选用外观鲜红、小而长的干辣椒,然后去蒂剪短,将籽筛净,以小火将辣椒焙至紫红色,再用绞肉机或是石臼制成粗粉,放入搪瓷等材质的容器内。再将花生油入锅炼烧,其间不能用勺搅动,否则有生油味。等油烧到起沫又散尽时,下葱姜炸煳捞出。将油离火散热,待油温降到不能炸煳辣椒面时,把油冲入辣椒面内,用勺迅速将辣椒面搅散,使之受热均匀,到油亮澄清时方大功告成。若在四川制作红油,多用当地的菜籽油,据说香味更浓,有的还要加入桂皮、草果等香料,以丰富其滋味。
红油的性情比较平和,微辣中带些回甜,因此与蒜泥、姜末、酱油、醋、白糖等调料搭档,效果都不错。川菜中蒜泥白肉、凉拌黄瓜丝、拌耳丝等菜肴,都离不开红油,而红油水饺、红油抄手等,一听名字便知内有此物。七八年前到成都采访时,在杜甫草堂附近的“姑姑宴”吃过一顿饭,席间上过什么大菜早就不记得了,唯独一道凉菜至今难忘,因为过于奇特,名曰“红油雪梨”。初闻此菜,以为红油或雪梨必有一个为借用名,就像一些菜中蛋清为“雪山”、菜糊称“翡翠”一样,待到上菜后发现,就是白生生的雪梨片浸泡在红彤彤的辣椒油中。这种搭配,能吃吗?好在我在吃喝上属于百无禁忌派,于是勇敢地将沾满红油的雪梨送入口中慢慢品尝,结论为“硬是要得”。红油的微辣,将雪梨的甘甜爽脆衬托得更加突出,滋味也变得更加丰富。中国的菜肴素来讲究以味托味,有着“要想甜,加点盐”之类的说法,但是“要想甜,辣油添”,却绝少有人想到。创造红油雪梨者,真乃吃透辣椒习性之高人!
除了红油,川菜中的“家常味”也属于微辣一派。将郫县豆瓣剁碎后入锅煸炒出香味,加入高汤熬煮片刻,捞净豆渣,余下的酱汤便成为家常味的底味。做家常味之菜,还要配以猪肉末,将其煸炒成熟后,再加入葱末、姜末、料酒、胡椒、酱油、糖和豆瓣酱汤,用来烧制鱼、虾、豆腐等物,味道绝佳。家常味的巅峰之作应该是家常海参。说起烹制海参,各地都有高招,鲁菜的葱烧海参,苏菜的虾子烧大乌参,粤菜的海参酥丸,都是脍炙人口的名菜,但是以辣味烧制海参,则是川菜的独家功夫。家常海参色泽红亮,鲜香味浓,可作为宴会大菜飨客。川菜大师曾国华的拿手菜之一便是家常海参,他在烧制时还要加入四川特有的泡青菜,因而其味在浓厚之中又添加了一段清香,堪称一绝。
川菜之麻辣何以如此多彩?窃以为,关键在于少“官气”。麻辣川菜中,只有宫保鸡丁勉强可与高官显宦沾边儿,其余多为民间创造,像什么夫妻肺片、麻婆豆腐、钟水饺、龙抄手,听听名字就知道出自下里巴人之手。家常海参虽然名贵,但是“家常”一词已经暴露了其出身,后来由大厨将寻常百姓创造的味道移至高档食材,这才名贵起来。无论是家庭主妇还是顶级厨师,站在锅台边时,所琢磨的只是如何做好饭菜,绝不会考虑各种滋味中谁是核心谁是外围,何为骨干何为随从,而是百无禁忌,怎么好吃怎么来。千家万户打破框框一起捣鼓,遂使得麻辣川菜蔚为大观。
何谓“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请看今日之麻辣川菜。
川菜滋味多
现如今提起川菜,人们嘴中往往会辣意十足,甚至生发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的感觉。一个辣外加一个麻,似乎已成川菜主旋律,舍此,川菜便不再是川菜。
说起来,川菜之麻辣功夫,并非独家秘诀,中国南北西东,都有辣味菜肴。与四川相邻的湖南、贵州,多年来就曾为谁家不怕辣,谁家辣不怕,谁家又是怕不辣,争得不亦乐乎;而西南的云桂,西北的陕甘,也多有嗜辣者。如今走向全国的兰州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清者,牛肉汤也;白者,白萝卜片也;绿为香菜末和青蒜末;黄则指拉面本身的颜色,因为要使一些碱,因而不能是白的;红呢,就是油泼辣子。五样齐全,才算地道的兰州拉面。
山西人吃醋全国闻名,但是吃辣照样不含糊。1968年我到山西忻县(现在改叫忻州市)插队时,从老乡那里便听到过一句话:“受苦人解馋,不是辣就是咸。”初闻此言,很是疑惑,新中国成立都快二十年了,劳动人民早就翻了身,怎么又有了“受苦人”?后来才知道,贫下中农根本不理会报纸广播中的政治词汇,还是沿用自己多年熟悉的语言,管劳动叫“受苦”,干活不惜力,叫“肯受”,劳动者,自然就是“受苦人”了。所谓“受苦人解馋,不是辣就是咸”,是说把菜做得辣一点咸一点,才能节省原材料,避免入不敷出。不过,当时“受苦人”的日子实在有点儿苦,我们那里不产辣椒,想吃就得花钱买,村里最精壮的“受苦人”,一天挣下的工分也不过值一元钱,要满足全家老小起码的衣食之需已是捉襟见肘,遑论其他。于是,解馋之道基本只有靠咸了,买盐的成本毕竟低得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清楚,历史,并非都是辉煌的。
川菜之麻辣化,其实走的也是“受苦人解馋”的路子,只不过四川物产丰富,不乏花辣两椒,才使得川菜滋味更加丰富。后来经过不断升级,这路川菜才登上了大雅之堂。对川菜发展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如今不少鼎鼎有名的麻辣型川菜,如毛肚火锅、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担担面、豆花饭等,都是街头摊贩捣鼓出来的,以供贩夫走卒船工盐丁者流充饥解馋。吃客中,间有囊中羞涩的文人,高官显宦对此则不屑一顾。据说抗战期间郭沫若在重庆时,对当地火锅便很有感情,并以诗句向外省文人介绍其特点:“街头小巷子,开个幺店子;一张方桌子,中间挖洞子;洞里生炉子,食客动筷子;或烫肉片子,或烫菜叶子;吃上一肚子,香你一辈子!”有人说此诗为郭老的即兴之作,也有人说他只是引用了当地的民谚。其实,诗的作者为何人并不重要,关键是从诗句中可以看出火锅店确实很大众,尽管能香你一辈子,却只是街头巷尾的幺店子。蒋委员长之流,是决计不会到这等地方宴客的,再说他老先生也承受不了麻辣。
其实,宴席上的川菜,并非处处麻辣。祖籍四川的张大千先生,在台湾时经常施展厨艺,宴请挚友,并亲自书写菜单。1981年张大千请张学良等人吃饭的菜单保留了下来,其中包括:干贝鹅掌、红油猪蹄、蒜薹腊肉、干烧鳇翅、六一丝、蚝油肚条、葱烧乌参、清蒸晚菘、绍酒焖笋、干烧明虾、汆王瓜肉片、粉蒸牛肉、鱼羹烩面、煮元宵、豆泥蒸饺。菜名上体现麻辣之味的,只有红油猪蹄和干烧明虾。干烧是川菜特有的烹制法,将鱼虾等物过油后,入猪肉末和豆瓣等调料煸炒,然后将汤汁收干。此菜虽不勾芡而外观鲜亮,四川人称“自来芡”。另外,大千先生所制粉蒸牛肉也要用辣椒、花椒,而且辣椒面和花椒面要在牛肉起笼时加入,再加些香菜,以增其鲜美。别的菜肴,则少有麻辣之味了。
四川老报人兼吃主儿车辐先生当年在成都曾与大千先生有所接触,据他说张大千还有一道宴客的看家菜——三大菌烧鸡屁股,当地人叫鸡翘翘。一盘菜起码要用二十多个鸡屁股,都是当时公款请客的下脚料。大千先生对鸡翘翘情有独钟,一次在赴宴时,他用筷子指着此物对众人说:“哪儿痛吃哪儿。”众人听罢一怔,谁也不敢吃“那儿”,于是大千先生将“那儿”顺理成章地送入自己口中。由此可以断言,大千先生烹制的三大菌烧鸡屁股,定然不是麻辣味。因为人类与鸡屁股相对应的部位一旦痛起来,是经不起刺激的,吃了麻辣鸡翘翘,不但补不了“那儿”,反而会弄出更大的问题。搞不好,真的要“热血沸腾”了。
菜单中的另一道菜“清蒸晚菘”,应该与四川名菜“开水白菜”有些渊源。这道菜据说当年由黄敬临先生创制,后来传给其弟子罗国荣,新中国成立后罗国荣带着大徒弟黄子云到北京饭店掌厨,此菜后来又由黄子云传授给陈玉亮等人。这几个人,在川菜中都算得上大师级人物。开水白菜之名贵,不在“白菜”而在“开水”。所谓开水,其实是以老母鸡和猪肘为原料,用小火花上几个小时熬制出的清汤,熬制过程中要撇去浮油,还要将猪瘦肉和鸡脯肉分别砸成肉泥,分批放入锅中“扫汤”,即吸附汤中的悬浮物,直到汤清如水,才算大功告成。这等“开水”做出的白菜,味道自然不同凡响。1983年,陈玉亮就是凭借开水白菜和三元牛头等川菜,在首届全国烹饪大赛中赢得“最佳厨师”称号,全国有此名头者仅十人。
川菜的滋味非常丰富,绝非“麻辣”二字所能涵盖,就像眼目下的中国,除了大都市中住豪宅开跑车的大款,还有千千万万的“受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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