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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一代美学泰斗朱光潜的闲趣宝典。人生的进度条,该缓就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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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人生的进度条,该缓就缓》是美学大师朱光潜的全新散文精选。全书收录19篇经典妙文,分为四辑:“人生的进度条,该缓就缓”“感到生活不熨帖,然后呢”“晚点儿再向世界妥协”“可爱的人和事总会出现”。
本书是老先生对自己数十年生活俗事和人生哲学的观照,是一本“此中有真意”的态度之书。诸事乏味,从今天起,不如保持一点乐趣,放心喝茶,睡觉大吉。
“如果向旁人检讨自己不是桩罪过,可以说我大体上欢喜冷静、沉着、稳重、刚毅,尊重理性和意志,却也不菲薄情感和想象。”——朱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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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朱光潜(1897-1986)
安徽桐城人,知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他是中国学者中系统研究西方美学思想的人,对中国美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其散文兼具文学韵致与哲学思辨,通俗晓畅、亲切随和,文笔又流利畅达,在中国现代文学名家中风格独树一帜,可谓“头头是道,如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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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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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一 人生的进度条,该缓就缓
人生理想事是发呆和睡觉。
002 谈交友
013 谈多元宇宙
022 谈青年与恋爱结婚
032 看戏与演戏——两种人生理想
辑二 感到生活不熨帖,然后呢
不幸福,是因为你想得太多,看得太少。
060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给现代中国青年
071 谈恻隐之心
084 谈羞恶之心
095 谈英雄崇拜
104 谈性爱问题
116 谈理想的青年——回答一位青年朋友的询问
辑三 晚点儿再向世界妥协
吃东西的时候,夹一箸情怀,再添一筷子理想。
126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天才与灵感
136 “情人眼底出西施”——美与自然
146 “依样画葫芦”——写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错误
157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艺术与游戏
辑四 可爱的人和事总会出现
美总有一些迷人的地方。
170 无言之美
189 空中楼阁——创造的想象
199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创造与情感
209 “从心所欲,不逾矩” ——创造与格律
219 “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 ——创造与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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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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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交友
人是善于模仿的,模仿品的好坏,全看模型的好坏。
人生的快乐有一大半要建筑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面。只要人与人的关系调处得好,生活没有不快乐的。许多人感觉生活苦恼,原因大半在没有把人与人的关系调处适宜。这人与人的关系在我国向称为“人伦”。在人伦中先儒指出五个重要的,就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之中,父子、夫妇、兄弟起于家庭,君臣和朋友起于国家社会。先儒谈伦理修养,大半在五伦上做功夫,以为五伦上面如果无亏缺,个人修养固然到了极境,家庭和国家社会也就自然稳固了。五伦之中,朋友一伦的地位很特别,它不像其他四伦都有法律的基础,它起于自由的结合,没有法律的力量维系它或是限定它,它的的基础是友爱与信义。但是它的重要性并不因此减少。如果我们把人与人中间的好感称为友谊,则无论是君臣、父子、夫妇或是兄弟之中,都不能没有友谊。就字源说,在中西文里“友”字都含有“爱”的意义。无爱不成友,无爱也不成君臣、父子、夫妇或兄弟。换句话说,无论哪一伦,都非有朋友的要素不可,朋友是一切人伦的基础。懂得处友,就懂得处人;懂得处人,就懂得做人。一个人在处友方面如果有亏缺,他的生活不但不能是快乐的,而且也决不能是善的。
谁都知道,有真正的好朋友是人生一件乐事。人是社会的动物,生来就有同情心,生来也就需要同情心。读一篇好诗文,看一片好风景,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可以告诉他说“这真好呀!”,心里就觉得美中有不足。遇到一件大喜事,没有人和你同喜,你的欢喜就要减少七八分;遇到一件大灾难,没有人和你同悲,你的悲痛就增加七八分。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能唱歌,不能说笑话,不能打球,不能跳舞,不能闹架拌嘴,总之,什么开心的事也不能做。世界酷毒的刑罚要算幽禁和充军,逼得你和你所常接近的人们分开,让你尝无亲无友那种孤寂的风味。人必须接近人,你如果不信,请你闭关独居十天半个月,再走到十字街头在人丛中挤一挤,你心里会感到说不出来的快慰,仿佛过了一次大瘾,虽然街上那些行人在平时没有一个让你瞧得上眼。人是一种怪物,自己是一个人,却要显得瞧不起人,要孤高自赏,要闭门谢客,要把心里所想的看成神妙不可言说,“不可与俗人道”,其实隐意识里面唯恐人不注意自己,不知道自己,不赞赏自己。世间欢喜守秘密的人往往也是不能守秘密的人。他们对你说:“我告诉你,你却不要告诉人。”他不能不告诉你,却忘记你也不能不告诉人。这所谓“不能”实在出于天性中一种极大的压迫力。人需要朋友,如同人需要泄露秘密;都由于天性中一种压迫力在驱遣。它是一种精神上的饥渴,不满足就可以威胁到生命的健全。谁也都知道,朋友对于性格形成的影响非常重大。一个人的好坏,朋友熏染的力量要居大半。既看重一个人把他当作真心朋友,他就变成一种受崇拜的英雄,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之间变成自己的模范,他的性格就逐渐有几分变成自己的性格。同时,他也变成自己的裁判者,自己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要顾到他的赞许或非难。一个人可以蔑视一切人的毁誉,却不能不求见谅于知己。每个人身旁有一个“圈子”,这圈子就是他所尝亲近的人围成的,他跳来跳去,尝跳不出这圈子。在某一种圈子就成为某一种人。圣贤有道,盗亦有道。隔着圈子相视,尧可非桀,桀亦可非尧。究竟谁是谁非,责任往往不在个人而在他所在的圈子。古人说:“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久闻之后,香可以变成寻常,臭也可以变成寻常,习而安之,就不觉其为香为臭。一个人应该谨慎择友,择他所在的圈子,道理就在此。人是善于模仿的,模仿品的好坏,全看模型的好坏。有如素丝,染于青则青,染于黄则黄。“告诉我谁是你的朋友,我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种人。”这句西谚确是经验之谈。《学记》论教育,一则曰“七年视论学取友”,再则曰“相观而善之谓摩”。从孔孟以来,中国士林向奉尊师敬友为立身治学的要道。这都是深有见于朋友的影响重大。师弟向不列于五伦,实包括于朋友一伦里面,师与友是不能分开的。
许叔重《说文解字》谓“同志为友”。就大体说,交友的原则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但是相同在理论与事实都是不可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这不同亦正有它的作用。朋友的乐趣在相同中容易见出;朋友的益处却往往在相异处才能得到。古人尝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譬喻朋友的交互影响。这譬喻实在是很恰当。玉石有瑕疵棱角,用一种器具来切磋琢磨它,它才能圆融光润,才能“成器”。人的性格也难免有瑕疵棱角,如私心、成见、骄矜、暴躁、愚昧、顽恶之类,要多受切磋琢磨,才能洗刷净尽,达到玉润珠圆的境界。朋友便是切磋琢磨的利器,与自己愈不同,磨擦愈多,切磋琢磨的影响也就愈大。这影响在学问思想方面容易见出。一个人多和异己的朋友讨论,会逐渐发现自己的学说不圆满处,对方的学说有可取处,逼得不得不作进一层的思考,这样对于学问才能逐渐鞭辟入里。在朋友互相切磋中,一方面被“磨”,一方面也在受滋养。一个人被“磨”的方面愈多,吸收外来的滋养也就愈丰富。孔子论益友,所以特重直谅多闻。一个不能有诤友的人永远是愚而好自用,在道德学问上都不会有很大的成就。
好朋友在我国语文里向来叫做“知心”或“知己”。“知交”也是一个习用的名词。这个语言的习惯颇含有深长的意味。从心理观点看,求见知于人是一种社会本能,有这本能,人与人才可以免除隔阂,打成一片,社会才能成立。它是社会生命所借以维持的,有如食色本能是个人与种族生命所借以维持的,所以它与食色本能同样强烈。古人尝以一死报知己,钟子期死后,伯牙不复鼓琴。这种行为在一般人看似近于过激,其实是由于极强烈的社会本能在驱遣。其次,从伦理哲学观点看,知人是处人的基础,而知人却极不易,因为深刻的了解必基于深刻的同情。深刻的同情只在真挚的朋友中才常发现。对于一个人有深交,你才能知道他。了解与同情是互为因果的。你对于一个人愈同情,就愈能了解他;你愈了解他,也就愈同情他。法国人有一句成语说:“了解一切,就是宽容一切。”(tout comprendre, c‘est tout pardonner)这句话说来像很容易,却是人生的智慧,需要极伟大的胸襟才能做到。古今有这种胸襟的只有几个大宗教家,像释迦牟尼和耶稣,有这种胸襟才能谈到大慈大悲;没有它,任何宗教都没有灵魂。修养这种胸怀的捷径是多与人做真正的好朋友,多与人推心置腹,从对于一部分人得到深刻的了解,做到对于一般人类起深厚的同情。从这方面看,交友的范围宜稍宽泛,各种人都有好,不必限于自己同行同趣味的。蒙田在他的论文里提出一个很奇怪的主张,以为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我对这主张很怀疑。
交友是一件寻常事,人人都有朋友;交友却也不是一件易事,很少人有真正的朋友。势力之交固容易破裂,就是道义之交也有时不免闹意气之争。王安石与司马光、苏轼、程颢诸人在政治和学术上的侵轧便是好例。他们个个都是好人,彼此互有相当的友谊,而结果闹成和世俗人一般的翻云覆雨。交道之难,从此可见。从前人谈交道的话说得很多。例如“朋友有信”,“久而敬之”,“君子之交淡如水”,视朋友须如自己,要急难相助,须知护友之短,像孔子不假盖于铿吝的朋友;要劝善规过,但“不可则止,无自辱焉”。这些话都是说起来颇容易,做起来颇难。许多人都懂得这些道理,但是很少人真正会和人做朋友。
孔子尝劝人“无友不如己者”,这话使我很彷徨不安。你不如我,我不和你做朋友,要我和你做朋友,就要你胜似我,这样我才能得益。但是这算盘我会打你也就会打,如果你也这么说,你我之间不就没有做朋友的可能么?柏拉图写过一篇谈友谊的对话,另有一番奇妙议论。依他看,善人无须有朋友,恶人不能有朋友,善恶混杂的人才或许需要善人为友来消除他的恶,恶去了,友的需要也就随之消灭。这话显然与孔子的话有些抵牾。谁是谁非,我至今不能断定,但是我因此想到朋友之中,人我的比较是一个重要问题,而这问题又与善恶问题密切相关。我从前研究美学上的欣赏与创造问题,得到一个和常识不相同的结论,就是:欣赏与创造根本难分,每人所欣赏的世界就是每人所创造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情趣和性格的返照;你在世界中能“取”多少,就看你在你的性灵中能提出多少“与”它,物与我之中有一种生命的交流, 深人所见于物者深,浅人所见于物者浅。现在我思索这比较实际的交友问题,觉得它与欣赏艺术自然的道理颇可暗合默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朋友。人类心灵常交感回流。你拿一分真心待人,人也就会拿一分真心待你,你所“取”如何,就看你所“与”如何。“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人不爱你敬你,就显得你自己有亏缺。你不必责人,先须返求诸己。不但在情感方面如此,在性格方面也都是如此。友必同心,所谓“同心”是指性灵同在一个水准上。如果你我在性灵上有高低,我高就须感化你,把你提高到同样水准;你高也是如此,否则友谊就难成立。
朋友往往是测量自己的一种精确的尺度,你自己如果不是一个好朋友,就决不能希望得到一个好朋友。要是好朋友,自己须先是一个好人。我很相信柏拉图的“恶人不能有朋友”的那一句话。恶人可以做好朋友时,他在其他方面尽管是坏,在能为好朋友一点上就可证明他还有人性,还不是一个的恶人。说来说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那句老话还是对的,何以交友的道理在此,如何交友的方法也在此。交友和一般行为一样,我们应该常牢记在心的是“责己宜严,责人宜宽”。
谈多元宇宙
“道德的宇宙”决不是人生的宇宙,而善恶也决不能算是一切价值的标准。
朋友:
你看到“多元宇宙”这个名词,也许联想到詹姆斯的哲学名著。但是你不用骇怕我谈玄,你知道我是一个不懂哲学而且厌听哲学的人。今天也只是吃家常便饭似的,随便谈谈,与詹姆斯毫无关系。年假中朋友们无事来闲谈,“言不及义”的时候,动辄牵涉到恋爱问题。各人见解不同,而我所援以辩护恋爱的便是我所谓“多元宇宙”。
什么叫做“多元宇宙”呢?人生是多方面的,每方面如果发展到极点,都自有其特殊宇宙和特殊价值标准。我们不能以甲宇宙中的标准,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如果勉强以甲宇宙中的标准,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则乙宇宙便失其独立性,而只在乙宇宙中可尽量发展的那一部分性格便不免退处于无形。
各人资禀经验不同,而所见到的宇宙,其种类多寡,量积大小,也不一致。一般人所以为切己而推重的是“道德的宇宙”。“道德的宇宙”是与社会俱生的。如果世间只有我,“道德的宇宙”便不能成立。比方没有父母,便无孝慈可言,没有亲友,便无信义可言。人与人相接触以后,然后道德的需要便因之而起。人是社会的动物,而同时又秉有反社会的天性。想调剂社会的需要与利己的欲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不有法律道德为之维护。因有法律存在,我不能以利己欲望妨害他人,他人也不能以利己欲望妨害我,于是彼此乃宴然相安。因有道德存在,我尽心竭力以使他人享受幸福,他人也尽心竭力以使我享受幸福,于是彼此乃欢然同乐,社会中种种成文的礼法和默认的信条都是根据这个基本原理。服从这种礼法和信条便是善,破坏这种礼法和信条便是恶。善恶便是“道德的宇宙”中的价值标准。
我们既为社会中人,享受社会所赋予的权利,便不能不对于社会负有相当义务,不能不趋善避恶,以求达到“道德的宇宙”的价值标准的点。在“道德的宇宙”中,如果能登峰造极,也自能实现伟大的自我,孔子、苏格拉底和耶稣诸人的风范所以照耀千古。
但是“道德的宇宙”决不是人生的宇宙,而善恶也决不能算是一切价值的标准,这是我们中国人往往忽略的道理。比方在“科学的宇宙”中,善恶便不是适当的价值标准。“科学的宇宙”中的适当价值标准只是真伪。科学家只问:我的定律是否合于事实?这个结论是否没有讹错,他们决问不到:“物体向地心下坠”合乎道德吗?“勾方加股方等于弦方”有些不仁不义罢?固然“科学的宇宙”也有时和“道德的宇宙”相抵触。但是科学家只当心真理而不顾社会信条。伽利略宣传哥白尼地动说,达尔文主张生物是进化不是神造的,就教会眼光看,他们都是不道德的,因为他们直接地辩驳圣经,间接地摇动宗教和它的道德信条。可是伽利略和达尔文是“科学的宇宙”中的人物,从“道德的宇宙”所发出来的命令,他们则不敢奉命唯谨。科学家的这种独立自由的态度到现代更渐趋明显。比方伦理学从前是指导行为的规范科学,而近来却都逐渐向纯粹科学的路上走,它们的问题也逐渐由“应该或不应该如此?”变为“实在是如此或不如此?”了。
其次,“美术的宇宙”也是自由独立的。美术的价值标准既不是是非,也不是善恶,只是美丑。从希腊以来,学者对于美术有三种不同的见解。一派以为美术含有道德的教训,可以陶冶性情。一派以为美术的功用只在供人享乐。第三派则折衷两说,以为美术既是教人道德的,又是供人享乐的。好比药丸加上糖衣,吃下去又甜又受用。这三种学说在近代都已被人推翻了。现代美术家只是“为美术而言美术”(art for art’s sake)。意大利美学泰斗克罗齐并且说美和善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因为道德行为都是起于意志,而美术品只是直觉得来的意象,无关意志,所以无关道德。这并非说美术是不道德的,美术既非“道德的”,也非“不道德的”,它只是“超道德的”。说一个幻想是道德的,或者说一幅画是不道德的,是无异于说一个方形是道德的,或者说一个三角形是不道德的,同为毫无意义。美术家的使命求创造一种意境,而意境必须超脱现实。我们可以说,在美术方面,不能“脱实”便是不能“脱俗”。因此,从“道德的宇宙”中的标准看,曹操、阮大铖、李波·李披(Fra Lippo Lippi)和拜伦一班人都不是圣贤,而从“美术的宇宙”中的标准看,这些人都不失其为大诗家或大画家。
再其次,我以为恋爱也是自成一个宇宙;在“恋爱的宇宙”里,我们只能问某人之爱某人是否真纯,不能问某人之爱某人是否应该。其实就是只“应该不应该”的问题,恋爱也是不能打消的。从生物学观点看,生殖对于种族为重大的利益,而对于个体则为重大的牺牲。带有重大的牺牲,不能不兼有重大的引诱,所以性欲本能在诸本能中为强烈。我们可以说,人应该生存,应该绵延种族,所以应该恋爱。但是这番话仍然是站在“道德的宇宙”中说的,在“恋爱的宇宙”中,恋爱不是这样机械的东西,它是至上的,神圣的,含有无穷奥秘的。
在恋爱的状态中,两人脉搏的一起一落,两人心灵的一往一复,都恰能?合无间。在这种境界,如果身家、财产、学业、名誉、道德等等观念渗入一分,则恋爱真纯的程度便须减少一分。真能恋爱的人只是为恋爱而恋爱,恋爱以外,不复另有宇宙。
“恋爱的宇宙”和“道德的宇宙”虽不必定要不能相容,而在实际上往往互相冲突。恋爱和道德相冲突时,我们既不能两全,应该牺牲恋爱呢,还是牺牲道德呢?道德家说,道德至上,应牺牲恋爱。爱伦·凯一班人说,恋爱至上,应牺牲道德。就我看,这所谓“道德至上”与“恋爱至上”都未免笼统。我们应该加上形容句子说,在“道德的宇宙”中道德至上,在“恋爱的宇宙”中恋爱至上。所以遇着恋爱和道德相冲突时,社会本其“道德的宇宙”的标准,对于恋爱者大肆其攻击诋毁,是分所应有的事,因为不如此则社会所赖以维持的道德难免隳丧;而恋爱者整个的酣醉于“恋爱的宇宙”里,毅然不顾一切,也是分所应有的事,因为不如此则恋爱不真纯。
“恋爱的宇宙”中,往往也可以表现出伟大的人格。我时常想,能够恨人极点的人和能够爱人极点的人都不是庸人。日本民族是一个有生气的民族,因他们中间有人能够以嫌怨杀人,有人能够为恋爱自杀。我们中国人虽都在讲“中庸”,恋爱也只能达到温汤热。所以为恋爱而受社会攻击的人,立刻就登报自辩。这不能不算是根性浅薄的表征。
朋友,我每次写信给你都写到第六张信笺为止。今天已写完第六张信笺了,可是如果就在此搁笔,恐怕不免叫人发生误解,让我在收尾时郑重声明一句罢。恋爱是至上的,是神圣的,所以也是难遭遇的。“道德的宇宙”里真正的圣贤少,“科学的宇宙”里真理不易得,“美术的宇宙”里完美的作家寥寥,“恋爱的宇宙”里真正的恋爱人更是凤毛麟角。恋爱是人格的交感共鸣,所以恋爱真纯的程度以人格高下为准。一般人误解恋爱,动于一时飘忽的性欲冲动而发生婚姻关系,境过则情迁,色衰则爱弛,这虽是冒名恋爱,实则只是纵欲。我为真正恋爱辩护,我却不愿为纵欲辩护,我愿青年应该懂得恋爱神圣,我却不愿青年在血气未定的时候,去盲目地假恋爱之名寻求泄欲。
意长纸短,你大概已经懂得我的主张了罢?
你的朋友 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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