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希腊是多么使人向往的地方!她已不只是一个地理上或历史上的名词了,却是一个在文化上富有了象征的意义的形容词。有多少人拿希腊作了自己理想的寄托,有多少人把希腊指为人类美丽的梦幻之实境。
古代的希腊,比现在大得多。她几乎包括地中海所冲刷的一切海岸和岛屿。希腊的地形,颇像一只手的骨骼,那弯曲的指头便在地中海里向右伸着,这就是克里特(Crete)岛,或者叫作干地亚(Candia)的。东面渡过爱琴海(Aegean Sea),是小亚细亚(Asia Minor),在柏拉图时代以前,这里是商业和思想都十分发达的所在。西面渡过爱奥尼亚海(Ionian Sea),先是逢到宛然斜倚在海中之宝塔的意大利,再西便是西西里(Sicily),更西便是西班牙,这在古代都是希腊的殖民地;一直到尽头是直布罗陀海峡(Strait of Gibraltar),那时叫“勇敢之神赫尔丘黎斯的巨柱”(Pillars of Hercules),因为风涛险恶,为古代航海家所望而生畏。北方则是一些未开化的地方,其中包括马其顿(Macdeonia)等。
希腊的天然环境,没有什么变更。虽然现在没有荷马了,没有柏拉图了,但那美丽的山川,依然是荷马、柏拉图时的山川。希腊地方,诚然不大,但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美丽、更多变化的了。假如你从她的西北部向南旅行,你走不到几里,便会在穿过许多葡萄场之后,在那荒径深谷间,一会儿是在山麓上饱览那葵花、野菊和水仙,一会儿是在田野里饱览那杏花、蓝鸢尾花和红石榴了。假如你走到南方斯巴达的山涧,你又可以看到熟好了的橘柚和银灰色的橄榄树,闪烁于微风丽日之中;倘若你一抬头,你还可以见到泰基塔斯山(Taygetus)顶上未消的积雪。在科林斯海湾(Gulf of Corinth),是比碧琉璃还深些的靛蓝一片。那附近的山巅上,同样有常年不断的雪景。
希腊地方是富有各种颜色的,而尤以雅典附近的阿提喀山(Attica)为。那平时是像秋日的枫叶样的紫色和金黄色的,到了日落时便变为粉红色或者玫瑰色,在月光之下,却又变为深深的碧绿色了。假若你在雅典附近散步,你犹然可以看到柏拉图建学园时所据有的橄榄林。
在希腊一走,总令人不禁起一种怀古的幽情。因为你会时而望到古时的残堡,时而逢到古庙的断柱。你在雅典的郊外,还可以常见到乡间的牧师,长着长长的黑须,在高高的大圆帽之下,绾着头发;小学生的帽子上都带着雕有猫头鹰的纽扣,因为那是象征智慧;兵士是穿着阿尔巴尼亚式的围裙;牧人便披了蓬松的不曾染过的皮衣,荷着枪,拄着拐杖;农民则向市集赶着羊群。
希腊的气候非常好,很少有急骤的变化。所谓变化,也只在雨季与非雨季之间而已。春天是极短的。在阿提喀一带,一年几乎有三百天是见着太阳的。白日无论多热,清早总有一阵海上的微风吹来,黄昏又有一阵陆上的微风吹去。因此,从五月到九月,居民常坦卧在街头。
希腊国内的河流,多半很狭小,只能行小船;所谓河流,往往在冬日便是急湍,一到夏天则成了干沟,有些河流简直一下干了,有些或者得了雨水又再现出来。可耕的地带不过像斯巴达峡谷间较平的地方,或者像雅典靠海冲积的地方,这种地方只占全国五分之一,但是全国的粮食却都仰给于此。
因此,他们过一种朴素、简易、清苦的生活。他们吃的是谷米做成的稀粥和干粮,喝的是掺了清水的淡酒;肉鱼很少佐餐。倘有橄榄和沙丁,却也就可以过一天了。橄榄树在他们很宝贵,因为这是油、肥皂、烛光之所出。铁锄只是在很晚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用,但直到现在他们还多半用木犁,一如荷马之时。
他们常住在户外,因为既省钱,又风凉。他们全部衣服不过一双草鞋,一件宽衣,一件外套;常见的是赤足露顶,踯躅在街头。房屋是狭隘的,常是透风。其中往往只有一床,一柜,一灯,还有许多花瓶,这就是全部家具。四壁也没有装饰,只刷一刷石灰,也就算了。在希腊所谓盛时,就是富贵人家的房子也不过是太阳烘晒的土墙。那主人只有睡觉在家里罢了,间或在家里待朋友饭,其余时间却都消磨在户外、田间、市集、法庭、剧院和习武的广场。私人孤独的生活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苏格拉底有不善管家之称,这就因为他整日在雅典市上漫步呢。
他们的生活相当苦。这情形即在荷马堂皇文词中也不能掩饰,奥地塞(Odyssey)的宫殿,不过大一点的农人的小房,公主瑙息喀(Nausicaa)也还要在家里洗东西。生活苦虽苦,却也有它的乐趣。他们很知足,诗人希西阿特(Hesiod)便说:“有一半是比全有强。”(The half is better than the whole.)政治家梭伦(Solon)更说:“生活单纯而思想高深。”(plain living and high thinking.)原来他们是另有重视的所在的。
他们的乐趣宁偏重在自然的享受上,更其在人与人间之平等关系和温情上。他们极热心的是公民应有的权利和义务是什么,艺术与文学的运用如何才算恰到好处,以及如何发现同辈人的缺陷而开一开玩笑。他们没有神经受震荡的事件,也没有现代人的奢侈,但是他们有清淡的饮食,硬朗的体魄,对事有单纯而直接的看法,并有很多健康的社交往还。
像他们的天气之凉爽而透明一样,他们是既活泼而又清醒的山民。亚里斯多德曾说欧洲寒带的人很精勤,但是笨拙而没有智慧,亚洲人灵巧而聪明了,但是没有活力,只有希腊人可以兼之。这话有几分真实。只是他们的生活太苦了,不但谈不到舒适,简直到了困乏的地步。他们必须下力,否则就不能糊口,因此在农业之外,只好以工商业为辅,甚而被迫从事战争和海盗的生涯,后,只有向国外殖民;命中注定是要把希腊文化向广远处散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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