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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 寻访孤独背后的隐秘历史,重现文明之疾的前世今生。在19世纪以前,孤独并不存在,它是一种被发明的现代情感。一开始,孤独指“孤身一人”的客观状态,现代人却逐渐将其视为负面疾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孤独如何影响人类文明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2. 孤独的人不可耻,学会与孤独共处,度过值得一过的人生。世界越来越小,交流越来越便捷,为何现代人越发疏离?试图通过购物、线上社交、追寻浪漫爱情等方式逃离孤独,为何往往是徒劳?如何理解孤独,才是关键。《孤独传》认为,孤独是一种信号,倾听孤独传达的讯息,才能理解此时此刻的身心状态,迈出改变的*步。
3. 叩问人人心中的隐痛,直击当下真实的生存困境,这本书还打动了这些学者与作家!特里·伊格尔顿盛赞,梁永安、李洱、金雯、蔡崇达、文珍、包慧怡等一致推荐《孤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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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有人说,孤独是21世纪的流行病。我们想方设法摆脱孤独,它却依然如影随形。孤独从何而来?人类注定与孤独相伴吗?
历史学家费伊·邦德·艾伯蒂认为,孤独是一种现代情感。从宗教的衰落到工业革命,再到数字革命以来社交媒体与线上社区的蓬勃兴起,孤独观念的演变史,也是人类文明的发展史。理解孤独如何“被发明”,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何如今孤独盛行。
《孤独传》融合了文学、哲学、社会学、心理学与经济学等,力图还原孤独的隐秘历史与复杂意涵。本书的每一章聚焦孤独的某种形态,探究孤独与个人和社会、情感和身体之间的关联。在书中,艾伯蒂旁征博引,梳理了19世纪至今的信件与日记、哲学文本、政治论述、医学文献等,研究了包括西尔维娅?普拉斯、维多利亚女王与弗吉尼亚?伍尔夫等人的经历,并分别探寻青少年、独居者、老年人、无家可归者等不同人群的孤独体验。
孤独不仅是一种个体感受,它还与婚恋、医疗、教育、养老、社会福利等议题息息相关。从更宏观的角度,《孤独传》审视现代社会如何被孤独改变,帮助人们学会与孤独共存,以平和澄明之心面对自我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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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作者简介】
[英] 费伊?邦德?艾伯蒂(Fay Bound Alberti)
英国国家科研与创新署未来领袖学者,现为约克大学高级讲师,研究涉及药物、身体、性别和情感等,另有著作《心的问题:历史、药物与情感》《纷扰尘世:历史与文化中的人类身体》等。
【译者简介】
张畅,斯坦福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硕士,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学士。曾从事编辑、文化记者等工作,现为节目策划人。
兴趣领域为文学创作及文艺理论、中国近现代个人与集体历史、非虚构写作等。译有《明镜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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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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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 论 孤独,一种“现代流行病”
章 当“孤身一人”变成“孤独”:一种现代情绪的诞生
第二章 一种“血液病”?西尔维娅·普拉斯的长期孤独
第三章 孤独与缺失:浪漫之爱,从《呼啸山庄》到《暮光之城》
第四章 丧偶与丧失:从托马斯·特纳到温莎的寡妇
第五章 晒图焦虑症?社交媒体与线上社区的形成
第六章 一颗“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反思老年孤独
第七章 无家可归与漂泊无根:没有一个能叫“家”的地方
第八章 喂养饥饿:物质与我们孤独的身体
第九章 孤独的流云与空荡荡的容器:如果孤独是件礼物
结 语 在新自由主义时代重构孤独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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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为什么要写孤独?每当我和人说起要写这么一本书的时候,对方的反应都是这个问题。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问。那些从来不曾与孤独为伴的人,可能也从未在黑暗之中体尝过孤独的边界。仅仅在一年的时间里,孤独就似乎不再是一个奇怪的话题了,它变得无处不在。报纸和广播节目在讨论它;它成了全国性的流行病,我们有了“孤独部长”。在21世纪之初,我们发觉自己置身于“孤独流行病”之中,同时对孤独的担忧让这场流行病更加防不胜防。我们谈论着如传染病一般肆意蔓延的孤独,直到它成为社会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诚然,它已经成为某种方便我们将一连串不满悬挂于其上的挂钩。孤独有时会成为一个情绪的收纳箱:一种表达快乐缺乏、断裂感、抑郁与疏离,以及社交孤立的简称。也有例外情况。人们偶尔也寻觅与渴望孤独;不光是自有其历史的独处(solitude),同样还有孤独(loneliness)——这种痛苦的感受可以是身体上的、情感上的、象征意义上的、感官和态度上的断裂感。
那什么是孤独呢?为什么孤独看上去似乎无所不在?作为一名文化史学者,我耗费了大量时间去思考情感化的身体。我感兴趣的是:一种人们能够感知到但并未精准定义的情感
状态能以多快的速度引起这样的文化恐慌?和其他诸如愤怒、爱、害怕、悲伤的情感状态类似,孤独是如何依据不同的语境而呈现出不同的意涵?孤独在多大程度上关乎身体,又在多大程度上关乎精神?以及,作为一种个体体验,孤独如何反映了更宏大的社会问题,比如性别、种族、年龄、环境、宗教、科学甚至经济,并被这些问题所塑造?
为什么孤独和经济有关?孤独的成本不菲,这就是它引起政府密切关注的原因。在西方,由于人口老龄化加剧,和孤独相关的健康与社会保险需求不断上涨。尤其是在西方,人们并不怎么关注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留意孤独是如何随时间推移而变化,或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孤独会呈现怎样不同的样貌。假设孤独是一种普遍现象,是人类境况的一部分,那就意味着无人需要对此负责,无论社会剥夺是如何普遍。因此,孤独同样也关乎政治。
我所关注的不单单是历史学意义上的孤独。我也曾亲身感受过孤独,以不同的方式体尝孤独,从一个孩童到青年时期,从一名作家到一名母亲,从为人妻到离婚后。无论我们怎样定义自身所处的生命阶段,我们都终将与孤独为伍。这也为我这本书的书名提供了灵感。孤独应当有一部传记。孤独并非一成不变的“事物”,而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灵物。从历史上来看,孤独是作为一种“现代”情感产生的,同时也是一个有多层含义的概念。《孤独传》所讲述的,即历史上出现的有关孤独的观念,以及孤独与思想、身体、物品及地点发生关联的不同方式。
地点和人都会影响孤独的体验。我在威尔士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丘上长大。20世纪80年代,那里没有网络。在我青少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连一部电话也没有;距离我们家近的邻居在一英里之外。我对于家庭的感受是贫瘠,不快乐,创伤满满。ix我们家的英式作风将我们同说威尔士语的村民区隔开来。我们就像是嬉皮士,是他们眼中的“他者”。我当时孑然一身,与众人隔绝。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在忍受孤独。我甘之如饴。作为一个天生内向的人,我终日独自待在森林里,编故事,暗自构想着不一样的人生。我自己创建的社区里居住着一群虚构的人物。这样就足够了吧?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这的确足矣,但年龄渐长后就不尽然了。我们的需求随我们自身而变,我们对于孤独的体验亦是如此。年轻时的孤独会成为老年的习惯,所以或许我们对
于老年人孤独的干预时间需要大大提前。孤独,尤其是丧失引起的慢性孤独伤害极大。当一个人在社会和情感上与他人隔绝,他可能就会得病;被剥夺了人与人之间有意义的羁绊和接触,他甚至有可能死去。慢性孤独可不会挑三拣四,它常常栖身于那些饱经折磨的人身上,他们患有精神或心理的健康问题,长期成瘾,遭受虐待。
相反,在你的人生路途中,暂时性的孤独则时有时无——离家去大学读书,换工作,离婚——有可能激发个人的成长,让一个人认清自己究竟想从与他人的关系中获得什么,不想要什么。毕竟,人群之中的孤独,或是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相处,是糟糕的一种匮乏。孤独也可以是一项人生选择、一种陪伴,而非一片阴影。有时,孤独有其积极意义和教育功用,能为我们留出思考、成长和学习的空间。我指的不只是孤寂,或是独处的状态,而是深刻地意识到自我的边界,这在适当的情境中,是有疗愈功效的。有的人踏入孤独的境地,而后又很快抽离,孤独于他就像是一滩浅浅的水洼。而对有的人而言,孤独是无边无际的汪洋。
有治疗孤独的方法吗?或者说,如果孤独是人们不想要的东西,那它可以被治愈吗?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有选择的余地。并没有一种高效的万全之法,没有一种适合所有人的方式。作为现代社会的困扰之一,孤独在罅隙中悄然滋生,伴随一个社会的形成而生根发芽;这个社会不那么包容,不那么讲求公共性,更信奉科学与医学意义上的个体思想,而非其他。每当个人与世界之间存在断裂时,孤独便茂盛生长。这种断裂是新自由主义的典型特征,但并非是人类境况的必然组成部分。
正如诗人约翰·多恩在1624年所言:“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生而为人,我们必然是比我们自身更庞大的人群中的一员。老年人因害怕独自一人而惧怕衰老,暴力受害者在情感上孤立无援,脆弱不堪的无家可归者等待援助,这些并不是不可避免的。这种被迫产生的系统性的孤独,是环境和意识形态的产物。当然,富人也会(并且经常会)感到孤独、远离人群,金钱并不能保障一个人的“归属”。但富人的孤独与贫穷强加于人的社会孤立并不相同。自18世纪起,许多社会分化和等级制度——自我与世界、个体与集体、公共与私人——发展起来,并通过个人主义的政治和哲学被广泛采纳。有关孤独的语言也是在同一时期出现的,这难道是巧合吗?
如果孤独是流行病,那么要遏制其蔓延,就必须根除它扎根的土壤。这并不是说所有孤独都是不好的,也不是说孤独作为一种缺失感在前现代世界不存在。针对孤独的现代性之各种主张,有人会如此反驳:哦,如果只因为孤独的语言在1800年之前不存在,那并不意味着当时的人感觉不到孤独。关于这一点,我的简要回应是:孤独这种语言的发明,恰恰反映了一种新的情感状态的形成。的确,在早先几个世纪,孤独有可能是负面的,人们也大多以消极的方式谈论独处。但两者的哲学和精神框架是不同的。在前现代的英国,人们普遍信仰某种上帝(通常是一种家长式的神,这种信仰会给人以身处世界之中的方位感),这种信仰为归属感提供了栖身之所,无论是好是坏,栖身之所都已不复存在。一个独自隐居、栖居在上帝永存的心灵宇宙之中的中世纪僧侣,与不在这个叙事框架中的人相比,所体验到的被遗弃感和匮乏感是全然不同的。在21世纪,我们被悬置于自己创造的宇宙之中;在这里,自我的确定性和个人的独特性远比任何集体归属感都重要。
这本书并不能包罗万象,它仅仅是一部传记而已。但是它试图开辟现代人想象与探索孤独的新途径,并为我们深入了解其生理与心理意义提供参照。这种心灵与身体相互分离的二元性,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更广的视角去审视。我的学术训练集中在现代早期文化,那时没有身心二分,情感(或激情)被视作一个整体。然而,现如今,我们将孤独看作一种精神折磨,尽管看顾身体和看顾心灵同样重要。
在我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我着迷于孤独的身体性(physicality),着迷于匮乏感是如何让我们感到肚肠空空。我观察孤独对我自己的身体产生的影响。因为人无法超脱于自身的体验来思考自我,于是我毋宁将自己的感受填满:我大肆挥霍那些闻起来令人陶醉的香皂和香薰蜡烛,反复听音乐冥想,爱抚我的狗,嗅闻婴儿的脖颈,拥抱我的孩子们,举重,每天走几万步,切菜,做饭,睡觉。看顾自己的身体让我重新记起它的根基,想起我曾置身其中的那个想象的社区。照顾身体,了解情感体验,远不止是思想的副产品,而更多是一种抚慰。这让我再次想到,孤独和任何一种情感状态一样,既关乎身体也关乎精神。毕竟,我们是具象的存在,我们的世界不仅仅由孤立的个体组成,还由我们的信仰体系、我们与他者,即物体、动物、人之间的关系来定义。
我不仅仅是在写作《孤独传》期间想起那些支持我的人,在我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时,他们同样出现在我面前。感谢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给予我力量的人:Emma Alberti、Hugh Alberti、Jenny Calcoen、Nicola Chessner、Stef Eastoe、Patricia Greene、Jo Jenkins、Mark Jenner、Bridget McDermott、Paddy Ricard、Barbara Rosenwein、Barbara Taylor以及Sandra Vigon。感谢Javier Moscoso 2017年邀请我在欧洲哲学学会情感史论坛上做基调演讲,正是这次演讲让我有机会检验这本书中的一些观点。感谢Sarah Nettleton,在合适的时机让我意识到她的关爱项目的重要性。感谢约克大学及约克医院的各位,他们不仅对讨论来者不拒,还提供了关于孤独的洞见,尤其是Holly Speight、Sally Gordon、Lydia Harris、Bhavesh Patel、Yvonne Birks、Andrew Grace、Kate Pickett、Neil Wilson以及Karen Bloor。很开心我可以成为这个集体的一员,以及成为由Sonia Johnson和Alexandra Pitman领导的伦敦大学学院心理健康网络中的孤独与社会孤立项目的一员。谢谢“结束孤独运动”的Kellie Payne邀请讨论,感谢Stephanie Cacioppo分享她的研究,xiii以及Pamela Qualter邀请我参加经济和社会研究委员会(ESRC)的述评。感谢Millie Bound和Jacob Alberti对封面做出如此强烈的情感反应(幸运的是,结合了艺术的眼光)。后,由衷感谢Peter Stearns和《情感评论》不具名的评论者,在我研究独处(oneliness)和孤独(loneliness)之间的过渡时,你们慷慨地提供了颇有见地的建议。
费伊·邦德·艾伯蒂
2018年5月11日于伦敦
导论 孤独,一种“现代流行病”(节选)
根据披头士乐队的说法,保罗·麦卡特尼是《埃莉诺·里格比》的创作者。这首歌被收录在专辑《左轮手枪》中。据说,麦卡特尼自幼对老人的关注让他灵光一现,塑造了“孤独的未婚老人”埃莉诺·里格比这个形象,她在自己从不曾享有的婚礼过后,独自捡拾着客人留下的饭粒。在更广的层面,这首歌在20世纪60年代英国和美国的社会变革中掀起了社会关注的浪潮。在包括民权运动和反越战的抗议活动在内的反建制情绪中,社会经济结构的改变和城市化的加剧,意味着更多人脱离了原有的传统家庭单元,选择独居。在英国,无家可归和贫穷问题日益严重,随之而来的是医疗和社会问题。披头士通过讲述《埃莉诺·里格比》的故事,将人们的关注点引向了作为现代苦痛的孤独那令人不安且日益加剧的趋势:“所有孤独的人,他们都来自何方?”
半个世纪过后,孤独已经成了一种“流行病”,正在毁掉人们的健康。根据《经济学人》的说法,孤独无异于情感上的麻风病,和麻风病一样,孤独也会传染,让人慢慢衰竭。它让人感到恐惧,不惜一切代价去逃避。这种现象显然是普遍存在的。据英国医学杂志《柳叶刀》,以及传统英国价值观的老牌捍卫者《每日邮报》报道,英国正在经历着一场孤独流行病。研究表明,在英国和北美的被调查者中,大约有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的人感到孤独。事实上,英国向来被称作“欧洲的孤独之都”,这还是在我们自愿选择了政治上的孤独——脱欧——之前的情况。孩子是孤独的,青少年是孤独的;年轻的母亲、离了婚的人、老年人、丧失亲人的人也概莫能外,这些只是英国媒体定期挑选出来特别关注的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可以说,我们正处于一场道德恐慌之中。
就在英国对孤独的关注与日俱增之时,政府于2018年1月宣布设立“孤独部长”。该职位由特雷西·克劳奇出任,目的是为了延续工党议员乔·考克斯的工作。两年前乔不幸被一名极右翼同情者谋杀。克劳奇到当年年底就辞职了,给出的理由是博彩业改革迟迟未进行。尽管政府就“孤独部长”这个职位进行了宣传,但并没有提及它如何服务于政府的紧缩目标,包括社会保障及福利待遇的削减是如何在人口层面造成了孤独体验上的不平等。作为留欧运动的发声代表,乔·考克斯一直致力于支持遭受社会孤立和经济动荡的少数族裔及难民。乔·考克斯孤独委员会接管了她生前所做的工作。考克斯被杀之时,恰巧是英国为欧盟公投做准备的阶段,当时英国独立党警告称,如果为留欧投赞成票,将会致使大批移民拥入英国。“这是为了英国。”杀死考克斯的人说。
谋杀考克斯的凶手长期存在精神健康问题,有着孤独和离群索居的过往。报纸将他称为“独来独往者”(loner),这个词常被用于形容那些实施恐怖行动、与邻居和朋友格格不入的人。 在这样的悲剧中,我们会发现存在两种不同版本的孤独:一种孤独是身在人群之中,渴望社会联结,正如乔·考克斯一样;一种孤独有着危险的反社会倾向的表征,例如“独来独往者”。这种对立恰恰表明我们对孤独所知甚少,关于它的词源、含义,关于它如何与独处产生交集,不同的人群对于它有着怎样的体验,以及重要的,孤独是如何随时间推移而发生改变的。
《孤独传》将在社会学、心理学、社会经济学和哲学的语境之下,探究孤独的历史和意涵。本书考察了孤独作为一种流行病及情感状态在现代的崛起,以及自《埃莉诺·里格比》这首歌以来孤独的显著暴发。1966—2018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将孤独推至大众和政治意识的前沿?现代意义上的孤独是如何与过去相勾连的?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吗?为什么孤独会成为一个问题?
其中一种解释与孤独的形成有关。对孤独的恐惧造成了孤独。当然这个结论已经在老年人中得到了验证,当年岁渐长,他们愈发害怕独身一人,变得越来越脆弱。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社会、经济、政治经历的深刻变动已经将孤独推至大众和政治意识的前沿。这些变动包括:持续攀升的居住成本、通货膨胀、移民、家庭社会结构的不断改变,20世纪80年代玛格丽特 · 撒切尔奉行的“自由放任”(laissezfaire,法语,字面意思是“允许去做”)政策,以及因追求个人主义而逐渐被抛弃的社会和社区观念。新自由主义出于多种原因备受责备,其中就包括对于集体主义价值观的拒斥,不计代价地追求个人的扩张。
在社会经济和政治转型这一大背景下,人们对疾病的财政成本产生了浓厚的政治兴趣。孤独会诱发各种各样的情绪和身体疾病,因而被认为是国民经济一大负担。和孤独相关的疾病,根据病因和发展方向的不同有着不同的解释,从抑郁、焦虑,到心脏病、中风、癌症和免疫系统减弱。孤独与不良身心健康之间的关联,在老年群体中尤其受到了密切的关注。国民健康服务体系(NHS)网站显示,相较于不孤独的人群,孤独人群早死的可能性高出百分之三十,孤独是老年人发生心脏问题、中风、失智、抑郁、焦虑的一大风险因素。
鉴于上述原因,孤独被称作现代“流行病”就不难理解了。然而,这一术语在政治和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它导致了不假思索的政治引述,而不是深思熟虑、颇具历史见地的讨论—孤独意味着什么,孤独为什么有可能正在兴起。与其把孤独看作不可避免之事(尤其是在老年阶段),或者关注孤独的生理效应产生的原因(例如体内荷尔蒙的变化),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孤独和其他生活方式之间的关联,从安慰性进食、肥胖、缺乏体能锻炼(一个通常与孤独密切相关的、并不神圣的三位一体),到实际操作层面的问题,例如,独居的人可能没有同伴提醒他服用心脏类药物。孤独不会无端产生,而是与我们精神、身体、心理健康的各个方面有着深切的关联。孤独是一种全身性的痛苦,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正如本书所显现的那样,有关孤独的故事是复杂的。
我们应该如何定义孤独这种人们常常挂在嘴边、不存在反义词的特殊状态?瑞典林雪平大学社会与福利研究系的拉尔斯·安德松教授给出了一个有用的现代定义。在调查老年人和弱势群体的健康和社会处境方面,瑞典是开明的国家之一。他将孤独定义为:“当一个人感到与他人疏远,遭受误解,或被他人拒绝,或者(以及)缺乏适当的社交伙伴来开展他期待的活动,尤其是那些能提供社会融合感和情感亲密机会的活动时,他所表现出的一种持久的情感困扰。”也就是说,孤独并不等同于独自一人的状态,尽管人们经常会这样误解。孤独是一种意识和认知层面的疏离感,或是与有意义的他者相隔离的社会分离感。孤独是一种情感上的匮乏,关乎一个人在世界当中的位置。
孤独完全是主观的。但通过使用“UCLA孤独量表”、依据个人的陈述,孤独显然也可以被客观地测量。该量表的调查问卷要求被试者按照由“从不”到“经常”描述他们对孤独的感受。这份量表曾因措辞消极而遭受批评,经历了数次修订,也做过一些调整,以帮助评估老年人的孤独感。试图将孤独视作一种主观体验来捕捉必然是有问题的,部分原因是孤独在西方依然笼罩在耻辱之中,这与孤独和个人失败之间的历史联系有关。一般推荐的干预方法包括增加与他人的接触,无须考虑社交与有意义的社交之间的区别,也不必在意想与他人交流但因健康问题或因性格特征(如害羞)而不能的局限。
孤独很难用主观或客观的方式去界定,其中另外一个原因是,它并不是一种单一的情感状态。在本书中,我将孤独描述为一种情感的“集群”,其中可能混杂了不同的情感,从愤怒、怨恨、悲伤,到嫉妒、羞耻、自怜。孤独的构成因个体的看法、经验、条件和环境而异。你可以同时感觉到相互冲突的几种情感。孤独也会根据文化因素、人的期待和欲望随时间而变。
用这种方式描述孤独,有助于穿越复杂的、往往相互矛盾的情感观念的历史。这同样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在迅速发展的情感史领域,孤独的历史偏偏付之阙如。孤独的历史对于我们理解今天的孤独,以及孤独如何在不同的地点、时期、文化中滋生至关重要。如果我们不想让孤独肆意扩散,这也是关键的一步。假如像对待其他情感一样,我们将孤独也精炼为一种人类的普遍共性,那么可能发生的一个结果就是,我们会忽视那些塑造我们情感体验的关键性信念,包括个人与他人、与上帝的关系,人的能动性与欲望的关联,以及供个人经验扎根其中的社会期望。孤独就变成了一种生而为人的隐患,而不是个人与他/她生存和参与的社会结构、社会期望之间的根本脱节。
我在研究毁容和换脸手术时,被孤独史的研究所吸引。我意识到,相较于生理差异和缺陷的经历,社会性的孤立和孤独是多么普遍,又是多么难以了解:爱、愤怒和恐惧都有自己的历史,孤独却没有。有关独居现象和社会经济结构变化的研究表明,由于我们的社会从面对面的集体农业社会,向城市化、匿名化社区转变,人的孤独感与日俱增。也有一些将孤独与宗教联系起来的重要研究,它们关注的是修道院生活和作为接近上帝的一种方式的独处。更晚近的作家奥利维亚·莱恩探究了孤立与孤独之间的区别,认为两者自有其创造性和积极意义,指出现代西方世界有意消除这两种全然不同的状态。
那么,为什么孤独并没有在情感史中拥有一席之地?原因之一是语言,另一个原因是情感类别的历史建构。孤独并不在“六大”情感列表中;这些情感至今被普遍视为基本情感,而且往往都与我们的面部表情相关。在美国心理学家保罗·埃克曼的著作中,这六种情感分别是厌恶、悲伤、幸福、恐惧、愤怒、惊讶。也有学者认为存在八种基本情感,它们形成了两极对立:快乐—悲伤;愤怒—恐惧;信任—怀疑;惊讶—期望。
自20世纪90年代起,更多细致入微的情感研究方法批判了这种生物还原主义模型,包括从历史的学科角度提出批评。这类研究认识到,情感不是普遍存在的,而是在复杂的权力关系中,通过历史上特定学科的透镜发展起来的。事实上,其中一个学科—神经科学—的研究表明,像“愤怒、悲伤或恐惧”这类以个体为边界的情感概念,都是不正确的。
用巴雷特(2017)的话说,我们不必为了区分社交中可识别的情感形式(愤怒的爆发或是悲痛的事件),与一种不断变化与转变、难以确定的感觉状态,而将情感视作“自然之物”。处在这种状态的并非只有孤独,诸如“怀旧”“遗憾”等其他状态(或概念)同样没有得到重视。发人深省的是,比起现代作家,古典理论学家的情感观念更为细致入微。比如,亚里
士多德并没有将情感描述成单一的纯粹状态,而是“伴随着快乐或痛苦的情感”,其中可能不仅包括“愤怒、恐惧、愉悦和爱”,还包括“信念、憎恨、渴望、竞争和同情”。古典的情感观念比我们今天使用的要更广泛。受液体论哲学的影响,他们对于灵魂和肉体的看法与今天的我们不同。
鉴于主题的复杂性,我觉得我们需要从历史观念和经验两个角度,进一步去理解孤独是什么,以及它如何在不同的人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不同的影响。与理解肥胖一样,我们需要将孤独理解成“文明之疾”;它是一种慢性的、病理性的状态,与我们在工业化的现代西方社会中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当然,孤独和肥胖还有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对健康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都与精神和身体疾病有关,并且都与个人无力达成普遍流行的社会期望相关。此外,在这两种“状况”之下,人都被病态地禁锢在自己的边界之内——病态肥胖囚禁了身体,孤独囚禁了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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