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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乱时候,穷时候(精装)

書城自編碼: 3033487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姜淑梅
國際書號(ISBN): 9787541147128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8-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44/190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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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在这本书里,看见一百年的中国民间传奇
★六十学写字,七十来写书,传奇老奶奶姜淑梅代表作
★精装修订版,首次收录作者手绘故事插图 创作手稿
★全新设计、全新排版,使用进口轻型纸四色印刷,限量人形手绘书签(三种书签*发货)
★王小妮、梁文道、许戈辉、马伯庸等名家鼎力推荐
★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新周刊》、《南方周末》等专题报道
★豆瓣读书2013年度*受关注图书,新浪好书榜2013年度三十大好书
★磨铁图书旗下人文品牌猫头鹰文化出品
內容簡介:
《乱时候,穷时候》记录了姜淑梅早年的亲历和见闻,顾名思义,是饥荒、战乱年代的事,也是今天读书人大抵没听过没见过的事。那些故事令人心惊、心酸、心里发堵,老人用简朴的字句讲出,不渲染不评判,事情说得活灵活现,态度超然,几乎让人觉得淡漠。她只讲故事不作判断,可以抱怨、骂人、赞美的事情,她只原原本本讲出来。文字干净利落,对于往事,有一种超脱的态度,这些故事也弥足珍贵。
關於作者:
姜淑梅:
1937年生于山东省巨野县,1960年跑盲流至黑龙江省安达市,做了二十多年家属工。早年读过几天书,忘得差不多了。1997年开始认字,2012年开始写作。2013年4月起,部分文字曾刊于《读库》。
作者阅历丰富,历经战乱、饥荒年代,笔下故事篇篇精彩传神,每个字都钉在纸上,每个字都戳到心里。部分文字面世后,好评如潮,感动了众多读者和网友,为老人赢得了众多姜丝。
2013年10月,出版第一部作品《乱时候,穷时候》,得到中央电视台读书、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梁文道开卷八分钟等专题推荐,《新周刊》《南方周末》《读者》等专题报道,并入选新浪好书榜2013年度三十大好书、豆瓣读书2013年度最受关注图书。
2014年8月,出版第二部作品《苦菜花,甘蔗芽》,入围2014年中国好书。
2015年8月,出版第三部作品《长脖子女人》,获2015年华文好书奖。
2016年6月,出版第四部作品《俺男人》。
目錄
讲故事的人出现了|王小妮
我的学生姜淑梅|艾苓
六十学写字,七十来写书|姜淑梅
胡子攻打百时屯
点天灯
刘克七的人
扫荡
拉锯
女共党
捡弹皮
逃难
难民所里的人和事
济南城的枪炮声
庞家父子
金孩家的事
过蚂蚱
黄狗
裹脚
包脚布
最后的辫子
哑巴媳妇
露天地里的母女
守寡
改嫁
小指使妮儿
小金盆儿
小媳妇
二尾子
大个子驴
老广德
登记
挨饿那两年
参加大跃进
偷青
购票证
出疹子
大宿舍
合住的窝
五十年前的家常话
坐月子
闹黄皮子
卖碱

家属工
批斗
地主成分
山沟里的后方基地
看见野兽
冬天进山
山沟里的孩子
俺娘
俺爹
二哥
俺舅
发家
婆家的家史
二姨的家事
本家大娘
王氏大妗子
二嫂的弟媳
內容試閱
讲故事的人出现了|王小妮

一本新奇的书

先睹为快的害处,是只能读到《乱时候,穷时候》的电子版,真的很影响阅读感受,读者有福,能看到实体书。
《乱时候,穷时候》的著作者姜淑梅七十六岁了,而她学会写字已经是六十的时候。如果只计算识字和写字的时间,十六年,正好是一个刚刚准备进入社会的涉世不深的大学毕业生吧。姜淑梅靠这十六年的学习,却获得了写一本书的动力,希望更多的读者能阅读到这本真正处女作中的诸多闪光处,这光泽都来自日久弥长、悲苦绚丽的生活本身。

民间记录的意义

民间的记录在中国始终缺乏。从历史学者到普通百姓,多习惯信任正史而轻视野史,似乎正史必字字确凿,野史定荒诞无据。因为有那一贯逾越千年的正统思维的掌管规范,它当然也就先天地掌控了一切旧时旧事的独一的、权威的发布权。而它记录的都是皇族更迭的荣耀、你夺城我拔寨的大事件,平凡的芸芸众人如细沙入水,被恢宏巨制的大历史过滤得干干净净,书本上的历史和真实的民众完全无关,前者一副铁面,少有温度,后者蝼蚁般各自鲜活生动的记忆,似乎都可以忽略。
萨特在他的长篇随笔《占领下的巴黎》中说到肉眼的视野更广阔,他举一张照片的例子:
一个膀圆腰粗的德国军官在塞纳河畔旧书摊上搜寻,摊主是个留胡子的法国小老头,正用冷漠而忧伤的眼光看那德国人,而德国人显得得意扬扬,他的身体都快把法国小老头挤到取景框外面去了,照片的文字说明是:德国人亵渎了从前属于诗人和梦想家的塞纳河岸。
萨特说他没认为这照片是假的,可这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转而他强调肉眼的视野更广阔。如果调整取景框,可能传达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任何取景框都不能替代和规定人的真切的感受。作为产生了《史记》这样著作的族群,过去了两千年,人们才意识到这种长久的被扭曲的缺失。近些年多了有意识的民间记录者,这个觉醒才开始把真实生活的各个细微部分注入大历史,使它丰富充盈生动起来。
现在我们终于获得了姜淑梅老人的肉眼和耳朵,得以分享她亲历的年代里人世间的最末梢了。

认字写书就是生活本身

六十岁才开始学写字,七十多岁才开始出书,这足够传奇的。而我更看重的是这种纯粹的民间书写传达出来的文字、知识、文化原本的意义。
中国人喜欢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足够励志的诗词楹联,横跨多少时代通行无阻,表面看我们真是崇尚文化,而这个崇尚的真正前提,看重的恰恰是悬梁刺股苦读诗书之后的目的,它直统统全无掩饰地通向最实际的用途,求升官、图生存的必然阶梯。读了书而不去求功名的,古人封他隐士,暗自期待这无用的人有一天会醒悟出山,而不是浪费掉一肚子的诗词歌赋道德文章。
在二〇一三年,我们正像遇到一个偶然现身的隐士一样,碰到了也许会被写它的人彻底深藏、永不为人所知的一本书。

讲故事的人出现了

过去常听很多人回忆家中的老人,说某某很会讲故事,某某肚子里装的奇人怪事可多了。现在人们开始意识到口述历史的重要,才给这个真正存留在民间的口头的源流一个称呼。类似的视频已经有了,而《乱时候,穷时候》是我见到的第一本纯正的听老人讲故事的出版物。可以想象,类似的讲故事的人将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存在的乡土已经面目全非,他们也许成了最后的讲故事的人。
现在让我们安静下来,翻开书页,听听姜淑梅老人的故事。

二〇一三年六月六日,深圳


六十学写字,七十来写书|姜淑梅
有人跟俺说,人生有五大重要,第二重要的就是上学摊上好老师。七十多岁的时候,俺遇到一个好老师,老师比俺小三十岁。
老师家有很多书,她说:想看哪本看哪本,你随便看。俺找出来《一千零一夜》,挺厚的两本书,先看上册,又看下册。书里有很多字俺不认得,那俺也看,有的字能蒙出来,有的字蒙不出来。蒙不出来的字,俺就问老师。两本书看完,俺多认了不少字。
后来,老师买回来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书,她看了觉着好,也让俺看。书里有些字俺不认识,可还能看懂,看了也觉着好。
老师问:你说说哪里好?
俺说:细节真细,跟真事似的,是那么回事。
那些作家里,俺最喜欢乔叶,她写的故事在河南,跟山东老家的风俗差不多,老家的事俺一下就想起来了。
跟老师看了两年书,认了两年字,老师跟俺说:你也学写作呗,你有一肚子故事,不写出来太可惜了。
俺叹口气,说:俺早就是坐吃等死的人了,能对付着看书,就谢天谢地了。好多有文化的人都不会写作,俺哪能学会?
老师说:试试呗,不试你咋知道?试了你就知道了。
说这话的时候,是二〇一二年四月末,俺周岁七十五。老师跟俺说了几次,说得俺有点儿活心了。
俺是安达的五七工,也叫家属工,五月份和十一月份都得回去认证,让人家看看你是不是活着,不认证工资就给你停了。
五月份回安达,俺对二女儿说:这次回绥化,俺想跟你大姐学写作。
二女儿说:写吧,东边茅楼没纸了。
俺去大儿家,说:儿子,俺再去绥化,跟你大妹妹学写作。
大儿说:妈呀,你要能发表文章,胡锦涛就来接见你。
俺去大庆看三哥,俺说:哥,这次回绥化,俺跟爱玲学写作去。
三哥是个文明人,啥也没说,哈哈大笑,三哥很少这样笑。笑了一会儿,三哥说:写吧,写吧。
他们要不这么说,俺劲头可能还不大。他们这么说,俺的劲头倒大了。
六月份回到绥化,俺跟老师说:你让俺干啥俺干啥,你让俺咋写俺咋写。写不好,你就当素材。
老师笑了,给俺找了两支铅笔、一块橡皮,还给俺一沓废纸,纸上已经有字了,她让俺在背面写。拿起笔来,俺手哆嗦,横也写不平,竖也写不直,一天写不出两句话来。
俺问老师:俺这样还能写作?
老师说:别着急,谁开始写字都这样,慢慢来。你现在就是一年级小学生,从头开始学。
写了十多天,手不哆嗦了,横竖也比原来平直了,一天能写三行五行字。老师天天夸俺,说俺有进步。到了六月末,老师说:你可以写作了,想写啥写啥。
俺想,写就写老故事,越稀奇越有意思。先写的是胡子打百时屯的事,娘讲给俺的。又写家里请来跳大神的,正好赶上地震,吓得大神尿了裤子,爹讲给俺的。
这两个故事吭哧瘪肚1写了很多天,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空着,哪页纸上都有很多空。老师下班回来,把俺不会写的字一笔一画写到本上,俺再照着样子填上。好不容易写完了,觉得写得还行,给老师交作业。
老师看了俺的故事,跟俺说:这两个故事挺好的,就当是练习了,你先放好。从现在开始,你写自己的故事,就写你经历过的事。
俺经历的事多了,写啥?
先写你来东北那段,一个故事写一篇文章。写的时候你要想着,你对面坐着一个人,他从来没听过你讲的故事,你要从头到尾讲给他听。
俺说:行,记住了。
老师对俺可严了。刚开始,俺把出疹子住的宿舍、后来住的大宿舍和三家合买的房子写到一篇文章里,老师说:不行,拿回去重写。这是三篇文章,必须单独写出来。尤其是大宿舍,必须好好写。
俺说:就是一个大宿舍,没啥写的。
老师说:几十家住在一个大宿舍,怎么可能没故事呢?你好好反省反省,如实交代。
俺说:半夜起夜,有找不到家的,也有找错地方的。
老师问:还有什么?
俺说:有几个打呼噜的,可响了,聒得俺睡不着觉。后来干活儿累,就能睡着了。
老师说:这样的细节越多越好,你还能想起什么来?
俺说:晚上先都平躺着睡。要是半夜翻身侧躺一会儿,想再平躺就难了,那点儿地方早让人占了。
老师笑了,说:好,太好了,去写吧。
没过多长时间,俺把熬碱和卖碱写到一篇文章里,老师说:熬碱必须单独写。
俺不同意,说:一个熬碱没啥意思。
老师说:不行,必须写。你知道熬碱是咋回事,现在的人不知道,你得讲给他们听。
俺说:明白了,老师你真能挖。很多文章都这样,让她一点儿一点儿挖出来。后来俺摸着规律,不用她挖,俺自己挖。一门心思想着写作,过去的事一件连着一件都想起来了。
来东北那段故事写完了,老师帮俺整理好,放到她博客上。她跟俺说:你写的都是好东西,写得太好了,一定能发表。
俺说:老师你别哄俺了,你不哄俺,不夸俺,俺也写。一个字不发表,俺都高兴,当了一辈子文盲,老了老了会写字了,有学问了。
老师说:不哄你,你写得确实好。
老师没哄俺,很多人喜欢看俺的白话故事,他们看完了,在老师的博客上留言。俺不会拼音,不会查字典,也不会用电脑,老师就给俺念那些留言,他们都说得那么好。有个叫马国兴的先生,还把俺写的文章推荐给《读库》。今年四月份,《读库》还真发表了,给了三千块钱稿费,这是俺做梦也没想到的奇事。
俺打电话给大儿,说:俺发表文章了,你让胡锦涛来接见俺吧。
大儿嘿嘿笑,说:妈,你文章发表得不是时候,胡锦涛跟我一样,已经退休了。
老师跟俺说:等着吧,肯定有人给你出书。
俺没事用扑克算卦,算了好几回都不顺,出不了书。
这回老师又说对了,没过几天,磨铁图书公司创新空间找到老师,商量出书的事。
俺这个老师不简单吧?她是俺大女儿张爱玲,在黑龙江省绥化学院教书,作家,教的就是写作。没有这个老师,俺还啥也不是。
回头想想以前实在寒心,俺差点儿就做掉这个女儿。怀她的时候,闹小病2晚,跟原来不大一样,俺跟丈夫说:这个准是闺女。俺有三个儿子了,再添个闺女,以为他得和俺一样高兴。没想到他生气了,作3,逼着叫俺去做流产。
俺不去,说:不管是闺女是儿子,最少俺要四个孩子。
他说:这个是闺女,咱就得做了去。
俺说:孩子在俺身上,俺就不去做。
本来闹小病不能吃饭,总想吐,天天看见他丧拉着脸,俺实在受不了。有天下午,俺去医院了。
妇产科大夫说:现在四个月了,不能做,做了有危险。
俺说:没事,俺身体好。
大夫说:我劝你还是别做了。今天上午来了个十八岁的大闺女,怀孕四个月,没结婚。闺女的妈叫闺女把孩子做掉,另嫁别人。手术是张大夫做的,张大夫对她妈说,孩子大了,有危险。她妈说,有啥事也不怪你,非做不可。结果,把闺女做死了。闺女的男朋友在门外,本来心疼不敢进屋,怕进屋挨打。听见屋里有哭声,几步走进产房,抱住爱人哭。闺女的娘上去要打,男孩一脚蹬过去,哭着说:老东西,你毁了俺的大人孩子,毁了俺的一家!尸体推到太平间,他还在后边哭着追呢。
俺说:俺不怕死,俺死了也没人哭,你还是给俺做了吧。
大夫说:你不怕死,医院怕。你非要做,明天大夫都在的时候再商量吧。
第二天早上,俺跟丈夫说:今天你别上班了。
丈夫问:啥事?
俺说:你跟俺做流产去。
丈夫说:做个流产,去这么多人有啥用?
俺说:孩子四个月了,大夫说做不了,有生命危险。俺非要做,她叫俺今天去。你做好收尸的准备吧。
丈夫说:咱不去了。
俺说:你不去了?你不去俺自己去。俺抬腿就走。
他拉住俺,没叫俺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作了。
生了闺女,爷爷奶奶都不高兴,总拉着脸。刚出满月,婆婆就想叫俺去砖厂推车子。俺说:身上没劲儿,晚几天再去上班。
婆婆说:推那小车跟玩似的,俺看有点儿劲儿就能推着跑。
公公听见了,骂婆婆:你他娘的去推!那叫一千多斤的车子,你他娘的去玩!
俺上班以后,回到家也有的是活儿,俺老师躺了八个月,爷爷奶奶谁也不抱。三弟结婚后,弟妹才给抱起来了。弟妹说:你们这是啥人家?孩子八个月还不抱,啥时候能会走啊?到了一岁半,老师才会走。
一九九一年,老师得了一个海内外散文比赛的一等奖,去南京领的奖。那段时间俺走路飘轻,心里可舒服了。
一九九九年,老师出版了第一本书,书名叫《领着自己回家》。她专门拿出一本书,请给过她帮助的人签字留念。在上面签字的,有她的领导,也有她的朋友。她一个一个念给俺听,人家写的话都那么好。老师说:你对我的帮助最大,你也给我签字吧。
俺说:自己的名都不会写,俺给你写啥呀?
老师说:写上名就行了,你先练练。
俺说:今天天黑了,明天再写吧。
夜里睡醒了,俺也想了几句话:根是苦菜花,发出甘蔗芽。本是乌鸦娘,抱出金凤凰。天亮以后,让老师一笔一画写到纸上。俺从早上八点练到下午三点,手不哆嗦,天也要黑了,才写到书上。
哪承想,俺这乌鸦娘老了老了,要变成俊鸟了。
来绥化以后,老师一共让俺学了三样东西:唱歌、弹琴、写作。
俺以前就喜欢唱歌,有些歌知道调,不知道歌词。老师先在网上找,再让女婿给打印出来。俺没事就唱,有时候去找爱唱歌的邻居,俺们一起唱。开始气短不够用,现在越唱气越足。
俺不知道电子琴上哪儿是哪儿,也不懂简谱。老师抄了几个歌的简谱,数字写得挺大,她还在电子琴上用黑笔标出数字来。有个邻居过来教过一回,教过一回就不来了,他说:要是一点儿乐理知识都不会,学起来肯定吃力。俺老师也不会弹,但她比俺学得快,先弹出调来。俺也照着简谱,到电子琴上找能对上号的数字,慢慢也弹出调来。
这三样东西都是让俺开心的玩具,俺最喜欢玩的还是写作。玩着玩着,天短了;玩着玩着,有奔头了;玩着玩着,心里亮堂了。现在又玩出稿费,玩出书,玩上瘾了,还得接着玩。


胡子攻打百时屯

一九一九年,百时屯前街有家姓庞的,开铁匠炉。有个胡子叫刘二恶鬼,常去铁匠炉修枪,他说:把枪修好,办你们百时屯的事。
他去一次说一次。老百姓听得难受,都说:早晚得吃刘二恶鬼的亏,不如早点儿杀了他。
这天,刘二恶鬼又去修枪,他说:修好了家伙,就收拾百时屯。
庞三说:刘大当家的,铁匠炉是俺庞三一家人开的,是咱两家打交道。俺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对俺来,不用连累百时屯。你要是在百时屯做出那种事来,百时屯的人都得说是俺把你们引来的。
庞三买来好酒好菜好烟,请刘二恶鬼吃饭,又找来六个能说会道的陪他,好话给他说了很多。刘二恶鬼说:你百时屯有钱的户太多了,俺一定要花你百时屯的钱。
边说边吃边喝酒,他们几个都喝多了。看见床上躺着刘二恶鬼,庞三越想越生气,他举起打铁的大铁锤,对准刘二恶鬼的脑袋砸下去,这一锤把刘二恶鬼砸得死死的。
这天,百时屯是集,赶集的人很多。用高粱秆织成的席,山东人叫箔。他们用箔把刘二恶鬼卷上,四个人抬出去,大白天埋了。
百时屯的人都很高兴,有钱的户说:庞三做了大好事,刘二恶鬼一死,百时屯就太平了。
一个月后,胡子联胡子来了四五百人,要打百时屯。
胡子在外面叫号:打开百时屯,小小子把小鸡巴割了,小闺女绑上手脚、套上石头磙子轧死,大闺女小媳妇玩够了再杀,大男人把头割下来拉一车,拉到刘大当家的坟上,给刘大当家的报仇!要杀光烧光抢光,一人不留!
百时屯有围墙,俺小时候都叫海子墙,海子墙底座三米多宽,两米半高,上接半米宽、一米半高的围墙,从外面看,海子墙四米高。墙下有两米多宽的道,道下边就是海子壕,墙里边有四个炮楼。
胡子有很多土枪、土炮,老百姓也拿着土枪,抬着土炮上了海子墙。胡子从下往上打,老百姓从上往下打,他们看得见胡子,胡子看不清他们。
仗打了七天七夜,大雨下了七天七夜,那些天,海子墙上有很多白老鼠,树上有很多猫头鹰,它们不怕人,也不怕枪响。
传说,有个老头倒骑着驴路过此地,胡子问:你打哪儿来?
老头说:从贾楼来。
胡子问:到哪里去?
老头说:给百时屯送枪药去。
胡子开枪就打,枪走火,把他自己打死了。
海子墙倒了很多,眼看着胡子就要打进百时屯,俺二爷爷冒着生死危险出了百时屯,跑到龙堌集请正牌军。当时驻在龙堌集的正牌军,大家叫马一营,他们有真枪真炮,把胡子打得死的死逃的逃。
马一营的兵进屯子了,老百姓以为胡子进来了,大闺女、小媳妇有上吊的,也有跳井的。
俺娘听见外面有人喊:不好了!胡子进来了!俺娘正跟二大娘在一起,俺娘说:二嫂,胡子进来了,咱到场院去死吧。
二大娘吓得不会动了,说:他婶子,你拉俺起来。
俺娘把二大娘拉起来,一步没走,她又坐下了,再拉起来,又堆在那里了。二大娘说:俺起不来了,你走吧。
那时候,俺娘生完第一个孩子才十六天,走到场院就坐到石磙子上等死去了。有个人从对面来,娘想:是来杀俺的吧?
这个人说:大嫂,你给烧锅开水。
俺娘一看,这胡子不杀人呀。二大娘在家里哆嗦着,娘说:二嫂不用怕,这胡子不杀人。
把水烧开了,俺家长工来提水,说:这不是胡子,是马一营的正牌军,把胡子打跑了。
雨不下了,白老鼠、猫头鹰一个也不见了,太平了,俺娘说:这个月子过得心提溜着,今天可得好好吃点儿饭。
做好了饭才想吃,二大爷拿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回来了,二大爷说:这个胡子活着,俺给他一刀,用脚一踹,心就出来了。这才是活人心,俺吃了它!
这顿饭,俺娘一口都没吃。


点天灯

一九二七年,巨野出了两个人命案,杀人的都被点天灯了。俺娘正好住在巨野县里,那两次她都去看热闹了。
一家儿子在山西挣回很多钱,爹娘都高兴。
爹说:儿子都二十四了,俺找媒婆去,得给儿子说个好媳妇。
娘说:儿子的事不用你管。
家里有个女儿没嫁人,十八岁,老婆子想把女儿嫁给儿子。
从前的女孩不念书,多数女孩都听娘的。到了天黑,老婆子就叫女儿钻到她哥的被窝里,哥俩成了夫妻,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老头看出来了,劝两个孩子:你找你的媳妇,你找你的婆家,咱中国没这样的,你们这样太丢人了。
两个孩子不听爹的,就听娘的,爹就骂他们牲口,骂老婆子不是人。老头总骂,把他们骂烦了,赶上连阴天,他们把老头灌醉,整死了。
老头有个干闺女,听说干爹死了,哭着来了。
干闺女问:俺爹啥病死的?
老婆子哭着说:急病。外边下着大雨,你弟弟去请先生。先生不在家,你弟弟回到家,他就死了。
干闺女跪在干爹的棺材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两行的。她去门后擤鼻涕,看见门后有把剪子,用手去摸黏糊糊的,拔出来看,上面全是血。趁那三口人都不在,干闺女查找干爹的伤口,扒开脖子看见一个血窟窿。她啥也没说,脱了孝服就去告状,那三口人都给抓到县里了。
先是骑木驴游街。木驴是木头做的,驴蹄子上有四个轱辘,驴后背上有个三寸长的铁钉,尖儿朝上。这家的闺女坐到木驴上,铁钉子插到屁股眼里。她娘推着木驴,她哥拉着木驴缰绳,边走边吆喝:俺不是人,拿自己的亲妹妹当媳妇,搂着亲妹妹睡觉。
他要是停下来不吆喝,当兵的就过来踢他。
那是夏天,娘看见他们的时候,骑木驴的闺女脸色煞白,她梳着一条大辫子,小脚上穿着绣花鞋。县城不大,全是土道,木头轱辘一蹦一蹿的,鲜血顺着木驴肚皮滴答滴答往下淌。她的喊声不大:哎哟,俺的娘,可疼死俺了。
她哥耷拉着脑袋,她娘哭丧着脸,这三个人长得都好看,都是大个。在县城走半圈儿,那闺女就死了。
第二天,她娘和她哥都被点天灯了。
平常县城小,人也少,听说要点天灯,很多人特意进城看热闹,有住亲戚朋友家的,也有住店的,县城里的人一下就多了。县城东北有个戏楼,点天灯就在那个地方,那娘儿俩就绑在戏楼上,东边是娘,西边是儿,台上有六个挎刀的兵,还有几个当官的,台前还有很多兵,戏楼下人山人海。
台上有个人喊:肃静!肃静!他拿出一张纸念,可下面总有孩子哭老婆叫,他念的啥俺娘一句也没听清。
点天灯就是在犯人的两个肩上挖洞,放上粗灯捻子,倒上豆油点着,把人慢慢烧死。
点着天灯,戏楼上那个娘龇牙咧嘴,大声叫唤。不大会儿,台下的人走了一半儿。俺娘看不下眼,也走了。
还有个人去东北挣了两年钱回到巨野,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闺女的庄,闺女是独生女儿,天快黑了,他就走到闺女家,想住一宿再走。
闺女炒了两个菜,他和女婿喝酒。他说:去东北这两年时运好,干啥都顺当,钱也没少挣。快过年了,俺给你们留点儿钱,你们三口人到会上买几块布,一个人做身新衣裳。
吃完晚饭,老头睡下,闺女对丈夫说:今天夜里把爹杀了。
丈夫说:你说啥胡话?
闺女说:俺说的是真话。
丈夫说:要杀你自己杀吧,俺不敢。
闺女娘长娘短地骂丈夫:自己挣不来钱,送到嘴的肥肉你还不帮俺?爹来的时候天黑了,一个人都没看见,咱杀了他埋了他,谁也不知道,咱白捡的钱。
丈夫被逼无奈,就答应了。
闺女叫丈夫把切菜刀磨快,两个人提着灯拎着刀去看爹。爹脸朝上睡得正香,当闺女的一刀就把爹的脖子砍断一半儿,血滋得闺女身上脸上全是。当爹的睁开眼,两眼瞪得滴溜圆。她叫丈夫抬爹的头,她抬脚。丈夫抬了几步,尿了一裤子,把爹撂在地上。闺女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破口大骂:你这个龟孙,你真熊!
孩子惊醒了,跑过去看热闹。丈夫从地上爬起来,一人拉着一条腿,把爹拉到牛圈,用牛粪埋了,准备第二天白天把坑挖好,黑天再整出去埋了。
天刚亮,娘就来到闺女家,闺女问娘:你咋来得这么早?
娘说:俺一夜没咋睡,这一夜说不上来地难受,还做了两个一样的梦,梦里看见你爹,他说,俺回来了,俺在闺女家,叫咱闺女杀了,埋到牛圈里了。
娘这么一说,闺女有点儿害怕。娘又问了一句:你爹没回来呀?
闺女说:俺爹要是回来,他得先回家。俺能杀爹?笑话。
老婆子来到闺女家,闺女家还没放鸡窝哩,闺女从鸡窝里抓出一只小鸡交给娘:你把这只小鸡杀了吧,一会儿炖了吃。
老婆子一刀宰了小鸡,拎着往房山头1走,小外孙也跟过去了。老婆子自言自语:这只小鸡咋出这么多血呀?
小外孙说:姥娘,没俺姥爷的血多。
老婆子问:你姥爷在哪儿?
小外孙说:姥爷叫俺娘杀了,埋在牛圈里。
老婆子把菜刀和小鸡一扔,拿个铁锨到牛圈,一挖就把老头子挖出来了,她哭着跑去告状。县里来了人,见到尸首,就把小两口抓走了。天数不多,这闺女就被点天灯了,她丈夫在一旁陪绑。
头十天贴出布告,四外八乡都去县城看。农历十二月十八,还是在戏楼上,这闺女疼得嗷嗷叫:求求你们,行行好,把俺杀了吧。
台下很多人,说啥的都有。
有的说:这独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太狠了。
有的说:活该!
这几个点了天灯的人,都没人收尸,点完天灯都送到乱丧岗子,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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