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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首部纪传体通史,被列为二十四史之首,读史必读书目。鲁迅先生赞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作者陈书良是当代国学大家,承继朴学传统,治学严谨。陈书良先生翻阅大量古籍资料后,在众多评议中精选了曾国藩和李景星的评价。陈氏认为,李景星的品议从各方面都是难得的非常好的,在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曾国藩的评价虽然短小,但在各方面的价值上均不低于李景星的研究。这两人的评议一般读者很难找到,因此把它们正文后面呈现给读者。
★史记既是一部经典巨著,同时卷帙浩繁,对于普通读者太过庞大。因此本书编者陈书良先生经过反复筛选,精选其中的18篇极有特色的文章,让读者在*短的时间内领略真正的史学大师的文采与其内心世界的广博精深。
★文白双栏对读。陈书良先生对每一篇作品都进行了精心的翻译,采用文白对读的方式排列,同时删去古注,更加直观流畅,标示清晰,一目了然,适合生活节奏快的现代人阅读。
留下它的理由:
★本书编纂过程中选取的古文均采取权威版本,经多方校勘,才予付梓。比如曾国藩的评议取自《史记》曾氏笔记,据光绪二年丙子(1876)冬湖南传忠书局刻本《求阙斋读书录》为底本,参校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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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东汉末始称《史记》。它是中国古代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具有完整体系的著作。总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万余字。
为了再现历史上的场景和人物活动,《史记》很多传记是用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故事构成的。如本书所选《廉颇蔺相如列传》就是用完璧归赵、渑池会、负荆请罪等故事构成。而且,《史记》的故事,有不少极富戏剧性,在逼真的场景、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展开。如《李将军列传》写霸陵醉尉呵斥李广夜行,就是一个很好的戏剧小品。另外,《高祖本纪》中记叙了著名的鸿门宴的故事,简直是一场高潮迭起、扣人心弦的独幕剧,人物的出场、退场、神情、动作、对话,乃至座位的朝向,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本书从《史记》中选出十八篇,供初学者学习。在编排方面,略去注释,采用双栏文白对照的形式,这种形式类似直读,读者可以不求甚解地欣赏太史公的典雅美妙的文章。《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东汉末始称《史记》。它是中国古代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具有完整体系的著作。总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万余字。
为了再现历史上的场景和人物活动,《史记》很多传记是用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故事构成的。如本书所选《廉颇蔺相如列传》就是用完璧归赵、渑池会、负荆请罪等故事构成。而且,《史记》的故事,有不少极富戏剧性,在逼真的场景、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展开。如《李将军列传》写霸陵醉尉呵斥李广夜行,就是一个很好的戏剧小品。另外,《高祖本纪》中记叙了著名的鸿门宴的故事,简直是一场高潮迭起、扣人心弦的独幕剧,人物的出场、退场、神情、动作、对话,乃至座位的朝向,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本书从《史记》中选出十八篇,供初学者学习。在编排方面,略去注释,采用双栏文白对照的形式,这种形式类似直读,读者可以不求甚解地欣赏太史公的典雅美妙的文章。
每篇篇末的评议是从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及李景星《史记评议》中选出。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字伯涵,号涤生。道光年间进士。历任武英殿大学士,直隶及两江总督。一生以修身立德为己任,读书不二是曾氏修身的基本法则。《读书录》为其研读经史子集书籍的心得、考证及校勘,既是他读书的求证,又是他实践的思索。李景星是山东费县人,生当清末民初,精研历史,有《史记评议》《汉书评议》《后汉书评议》《三国志评议》等著作,可惜现在社会上已经很难看到李氏的这些著作了。需要指出的是,李氏的评议是难得的好文章,他大至篇章的命题、作品的中心、作者的用意、历史人物的品评、历史材料的运用,以及各书之间的异同、各篇自身的结构,小至一词一语、一时一地的勘核推敲,都花费了许多工夫,做出了许多令人叹服的分析和论断。读者只要认真一读,就可知所言绝非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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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原著】 司马迁(前145年-前90年),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中国西汉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司马谈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后任中书令。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被后世尊称为史迁、太史公。
【译者】 陈书良,湖南长沙人,出生于1947年,湖湘书香世家。1978年考取武汉大学魏晋隋唐文学研究生,1981年获硕士学位,后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为湖南省文史馆馆员、湖南商学院中文系主任、教授。学术上服膺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以史证诗的治学方法,承继朴学传统,醉心六朝文化,独立特行,著作甚丰,人称六朝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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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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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1五帝本纪
23项羽本纪
71高祖本纪
120越王勾践世家
142孔子世家
189陈涉世家
208留侯世家
232伍子胥列传
249苏秦列传
294孟尝君列传
315廉颇蔺相如列传
338屈原贾生列传
358淮阴侯列传
400李将军列传
420游侠列传
433滑稽列传
459货殖列传
489太史公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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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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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史记》是中国文化史上少数几部最伟大的著作之一,作者是西汉的司马迁。
司马迁(前14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他的父亲司马谈是一个渊博的学者。司马迁十岁时,随就任太史令的父亲迁居长安,以后曾师从大儒董仲舒、孔安国等学习经书,奠定了他的学问基础。二十岁以后,他开始了广泛的漫游。几次漫游,他考察了历史遗迹和山川形胜,接触到各个阶层各种人物的生活,开拓了胸襟和眼界,并且搜集到许多历史资料和传说。这一切,对他后来写作《史记》起了很大的作用。
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司马谈去世。临终前,把著述历史的未竟之业作为一项遗愿嘱托给司马迁。元封三年(前108),司马迁继任太史令。
几年后,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天汉二年(前99),李陵抗击匈奴,力战之后,兵败投降。消息传来,武帝大为震怒。司马迁却为李陵辩护,陈说李陵投降乃出于无奈,兵败实由武帝任用无能的外戚李广利为主帅所致。司马迁的陈词触怒了武帝,他因此受到腐刑。对于司马迁来说,这是人生的奇耻大辱。他一度想到自杀,但他不愿宝贵的生命在毫无价值的情况下结束,于是隐忍苟活,在著述历史中求得生命价值的最高体现。终于在太始四年(前93)左右,司马迁完成了《史记》这部空前的巨著,这是一部无韵之《离骚》,是一位学者对君主的淫威和残酷的命运所能采取的反抗。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东汉末始称《史记》。它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具有完整体系的著作。总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万余字,又是到那时为止规模最大的一部著作。全书由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种体例构成。本纪是用编年方式叙述历代君主或实际统治者的政绩,是全书的大纲;表是用表格形式分项列出各历史时期的大事,是全书叙事的补充和联络;书是天文、历法、水利、经济等各类专门事项的记载;世家是世袭家族以及孔子、陈胜等历代祭祀不绝的人物的传记;列传为本纪、世家以外各种人物的传记,还有一部分记载了中国边缘地带各民族的历史。《史记》通过这五种不同体例的文字相互配合、相互补充,构成了完整的历史体系。这种著作体裁简称为纪传体,以后成为历代正史的通用体裁。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坦承,他的目标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因此,《史记》不仅是一部史学巨著,而且在文学上、哲学上都具有极高的成就。
为了再现历史上的场景和人物活动,《史记》很多传记是用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故事构成的。如本书所选《廉颇蔺相如列传》就是用完璧归赵、渑池会、负荆请罪等故事构成。而且,《史记》的故事,有不少极富戏剧性,在逼真的场景、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展开。如《李将军列传》写霸陵醉尉呵斥李广夜行,就是一个很好的戏剧小品。另外,《高祖本纪》中记叙了著名的鸿门宴的故事,简直是一场高潮迭起、扣人心弦的独幕剧,人物的出场、退场、神情、动作、对话,乃至座位的朝向,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史记》中写得最为壮丽动人的,是英雄人物的悲剧命运。如《项羽本纪》写项羽最后失败自杀,竟用了一二千字,淋漓酣畅,动人心魄。
《史记》的语言艺术,历来受到人们的推崇,被尊为典范,代表了骈文以前所谓古文的最高成就。
我们从《史记》中选出十八篇,供初学者学习。在编排方面,略去注释,采用双栏文白对照的形式,这种形式类似直读,读者可以不求甚解地欣赏太史公的典雅美妙的文章。
文中出现衍文、脱文、误文等错漏之处,会用()标出正确的字,在[]中填入原字(衍文、脱文时只标原字或正字),如30页,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比
是原文,北则是正确的字。此外,在()中还会标识一些字词读音,以方便读者阅读。
另外,每篇篇末的评议是从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及李景星《史记评议》中选出。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字伯涵,号涤生。道光年间进士。历任武英殿大学士,直隶及两江总督。一生以修身立德为己任,读书不二是曾氏修身的基本法则。《读书录》为其研读经史子集书籍的心得、考证及校勘,既是他读书的求证,又是他实践的思索。现攫取的《史记》曾氏笔记,据光绪二年丙子(1876)冬湖南传忠书局刻本《求阙斋读书录》为底本,参校上海世界书局本《曾文正公集读书录》,并据湖南图书馆藏《求阙斋读书录》残抄本卷三补苴校正,以飨读者。李景星是山东费县人,生当清末民初,精研历史,有《史记评议》《汉书评议》《后汉书评议》《三国志评议》等著作,可惜现在社会上已经很难看到李氏的这些著作了。需要指出的是,李氏的评议是难得的好文章,他大至篇章的命题、作品的中心、作者的用意、历史人物的品评、历史材料的运用,以及各书之间的异同、各篇自身的结构,小至一词一语、一时一地的勘核推敲,都花费了许多工夫,做出了许多令人叹服的分析和论断。读者只要认真一读,就可知所言绝非溢美。
最后,由于我们水平有限,应该有不少疏漏之处,敬请读者多多指教。
五帝本纪
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音痴)尤最为暴,莫能伐。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音夺)四方,教熊、罴、貔、貅、(音出)、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音勋玉),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策。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
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音雷)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音专虚)也。
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洁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帝颛顼生子曰穷蝉。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音库)。
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父曰极,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自玄嚣与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于颛顼为族子。
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音居子)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
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驯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
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中春。其民析,鸟兽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鸟兽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鸟兽毛毨(音显)。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音裕),鸟兽氄(音冗)。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尧又曰:谁可者?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尧又曰:嗟,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皆曰鲧(音衮)可。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尧于是听岳用鲧。九岁,功用不成。
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岳应曰:鄙德忝帝位。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音银),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为妫汭,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女登帝位。舜让于德不怿。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文祖者,尧大祖也。
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乃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音阴)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音禅),望秩于山川。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遍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肇十有二州,决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音省)灾过,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
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百姓悲哀,如丧父母。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
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懈。
舜,冀州之人也。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
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居妫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尧九男皆益笃。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乃赐舜(音吃)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世得其利,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世谓之八元。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至于尧,尧未能举。舜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音桃物)。此三族世忧之。至于尧,尧未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音涛帖)。天下恶之,比之三凶。舜宾于四门,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螭(音吃)魅,于是四门辟,言毋凶人也。
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舜谓四岳曰: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皆曰: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舜曰:嗟,然!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与皋陶。舜曰:然,往矣。舜曰:弃,黎民始饥,汝后稷播时百谷。舜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驯,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宽。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维明能信。舜曰:谁能驯予工?皆曰倕可。于是以倕为共工。舜曰: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皆曰益可。于是以益为朕虞。益拜稽首,让于诸臣朱虎、熊罴。舜曰:往矣,汝谐。遂以朱虎、熊罴为佐。舜曰:嗟!四岳,有能典朕三礼?皆曰伯夷可。舜曰:嗟!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洁。伯夷让夔、龙。舜曰:然。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舜曰:龙,朕畏忌谗说殄伪,振惊朕众,命汝为纳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舜曰:嗟!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时相天事。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分北三苗。
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伯夷主礼,上下咸让。倕主工师,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泽辟。弃主稷,百谷时茂。契主司徒,百姓亲和。龙主宾客,远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音搜)、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韶》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舜之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谨,如子道。封弟象为诸侯。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礼乐如之。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
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故黄帝为有熊,帝颛顼为高阳,帝喾为高辛,帝尧为陶唐,帝舜为有虞。帝禹为夏后而别氏,姓姒氏。契为商,姓子氏。弃为周,姓姬氏。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项羽本纪
项籍者,下相人也,
字羽。初起时,年二十
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音舜)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余樊君与战。余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
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齐遂不肯发兵助楚。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巨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巨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状质,妻子为戮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徭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
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捍蔽。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败萧公角等。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见使者,详(音佯)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项王许之。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间出。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乃共杀魏豹。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并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坑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执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高祖本纪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音是)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高祖常徭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原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州守壮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周市来攻方与,未战。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余,项羽已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治盱台。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破秦军。齐军归,楚独追北,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军濮阳之东,与秦军战,破之。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楚军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为王,秦将王离围之巨鹿城,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今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成阳,与杠里秦军夹壁,破(魏)[秦]二军。楚军出兵击王离,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与俱攻秦军,战不利。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昌邑未拔。西过高阳。郦食其为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以徇。南攻颍阳,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辕。
当是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而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又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西陵。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与皆,降析、郦。遣魏人宁昌使秦,使者未来。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
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因袭攻武关,破之。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秦人憙,秦军解,因大破之。又战其北,大破之。乘胜,遂破之。
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巿。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中,遂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劝项羽击沛公。方飨士,旦日合战。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会项伯欲活张良,夜往见良,因以文谕项羽,项羽乃止。沛公从百余骑,驱之鸿门,见谢项羽。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哙、张良故,得解归。归,立诛曹无伤。
项羽遂西,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项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乃佯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负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朝歌。赵王歇徙王代。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广不听,臧荼攻杀之无终。封成安君陈馀河间三县,居南皮。封梅十万户。
四月,兵罢戏下,诸侯各就国。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亦示项羽无东意。至南郑,诸将及士卒多道亡归,士卒皆歌思东归。韩信说汉王曰: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而王独居南郑,是迁也。军吏士卒皆山东之人也,日夜跂(音器)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乡,争权天下。
项羽出关,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阴令衡山王、临江王击之,杀义帝江南。项羽怨田荣,立齐将田都为齐王。田荣怒,因自立为齐王,杀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楚令萧公角击彭越,彭越大破之。陈馀怨项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说说田荣,请兵击张耳。齐予陈馀兵,击破常山王张耳。张耳亡归汉。迎赵王歇于代,复立为赵王。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项羽大怒,北击齐。
八月,汉王用韩信之计,从故道还,袭雍王章邯。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复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废丘,而遣诸将略定陇西、北地、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南阳,以迎太公、吕后于沛。楚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令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兵。
二年,汉王东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韩王昌不听,使韩信击破之。于是置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关外置河南郡。更立韩太尉信为韩王。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封万户。缮治河上塞。诸故秦苑囿园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虏雍王弟章平。大赦罪人。
汉王之出关至陕,抚关外父老。还,张耳来见,汉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汉社稷。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是时项王北击齐,田荣与战城阳。田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因焚烧其城郭,系虏其子女。齐人叛之。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齐王反楚城阳。项羽虽闻汉东,既已连齐兵,欲遂破之而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当是时,诸侯见楚强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塞王欣亡入楚。
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从之,稍收士卒,军砀。汉王乃西过梁地,至虞。使谒者随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举兵叛楚,项羽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九江王布,布果背楚。楚使龙且往击之。
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败后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栎阳,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更名废丘为槐里。于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祀之。兴关内卒乘塞。
是时九江王布与龙且战,不胜,与随何间行归汉。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间。
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汉王使郦生说豹,豹不听。汉王遣将军韩信击,大破之,虏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东、太原、上党。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赵王歇。其明年,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军荥阳南,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与项羽相距岁余。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遂围汉王。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项王不听。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予陈平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于是项羽乃疑亚父。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及其见疑,乃怒,辞老,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汉军绝食,乃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被甲,楚因四面击之。将军纪信乃乘王驾,诈为汉王,诳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诸将卒不能从者,尽在城中。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之出荥阳入关,收兵欲复东。袁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未晚也。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
项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时彭越渡睢水,与项声、薛公战下邳,彭越大破楚军。项羽乃引兵东击彭越。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项羽已破走彭越,闻汉王复军成皋,乃复引兵西,拔荥阳,诛周苛、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
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驰宿修武。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乃使张耳北益收兵赵地,使韩信东击齐。汉王得韩信军,则复振。引兵临河,南飨军小修武南,欲复战。郎中郑忠乃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与彭越复击破楚军燕郭西,遂复下梁地十余城。
淮阴已受命东,未渡平原。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广叛楚,与汉和,共击项羽。韩信用蒯通计,遂袭破齐。齐王烹郦生,东走高密。项羽闻韩信已举河北兵破齐、赵,且欲击楚,则使龙且、周兰往击之。韩信与战,骑将灌婴击,大破楚军,杀龙且。齐王广奔彭越。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四年,项羽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若汉挑战,慎勿与战,无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乃行,击陈留、外黄、睢阳,下之。汉果数挑楚军,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项羽至睢阳,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阳东,项羽至,尽走险阻。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欲攻之。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
项羽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韩信。韩信不听。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项羽曰: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杀项羽,何苦乃与公挑战!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于汉。汉王出行军,病甚,因驰入成皋。
病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
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田横往从之。项羽数击彭越等,齐王信又进击楚。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归汉王父母妻子,军中皆呼万岁,乃归而别去。
项羽解而东归。汉王欲引而西归,用留侯、陈平计,乃进兵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用张良计,于是韩信、彭越皆往。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王败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武王,行屠城父,随何、刘贾、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立武王布为淮南王。
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在后,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后。项羽之卒可十万。淮阴先合,不利,却。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以为汉尽得楚地,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斩首八万,遂略定楚地。鲁为楚坚守不下。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父老项羽头,鲁乃降。遂以鲁公号葬项羽谷城。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
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大王不尊号,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汜水之阳。
皇帝曰义帝无后。齐王韩信习楚风俗,徙为楚王,都下邳。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都定陶。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番君之将梅有功,从入武关,故德番君。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赵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高祖都洛阳,诸侯皆臣属。故临江王为项羽,叛汉,令卢绾、刘贾围之,不下。数月而降,杀之洛阳。
五月,兵皆罢归家。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复之六岁,食之一岁。
高祖置酒洛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高祖欲长都洛阳,齐人刘敬说,乃留侯劝上入都关中,高祖是日驾,入都关中。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高祖自将击之,得燕王臧荼。即立太尉卢绾为燕王。使丞相哙将兵攻代。
其秋,利几反,高祖自将兵击之,利几走。利几者,项氏之将。项氏败,利几为陈公,不随项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颍川。高祖至洛阳,举通侯籍召之,而利几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篲,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是日,大赦天下。田肯贺,因说高祖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故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高祖曰:善。赐黄金五百斤。
后十余日,封韩信为淮阴侯,分其地为二国。高祖曰将军刘贾数有功,以为荆王,王淮东。弟交为楚王,王淮西。子肥为齐王,王七十余城,民能齐言者皆属齐。乃论功,与诸列侯剖符行封。徙韩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韩王信马邑,信因与谋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黄立故赵将赵利为王以反,高祖自往击之。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令樊哙止,定代地。立兄刘仲为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过赵、洛阳,至长安。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治长安。
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反寇于东垣。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
高祖之东垣,过柏人,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高祖心动,因不留。代王刘仲弃国亡,自归洛阳,废以为合阳侯。
九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废赵王敖为宣平侯。是岁,徙贵族楚昭、屈、景、怀、齐田氏关中。
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刘交、齐王刘肥、长沙王吴芮皆来朝长乐宫。春夏无事。
七月,太上皇崩栎阳宫。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更命郦邑曰新丰。
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上曰:豨尝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月,上自东往击之。至邯郸,上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也。闻豨将皆故贾人也,上曰:吾知所以与之。乃多以金啖豨将,豨将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郸诛豨等未毕,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军曲逆,张春渡河击聊城。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马邑不下,即攻残之。
豨将赵利守东垣,高祖攻之,不下。月余,卒骂高祖,高祖怒。城降,令出骂者斩之,不骂者原之。于是乃分赵山北,立子恒以为代王,都晋阳。
春,淮阴侯韩信谋反关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谋反,废迁蜀;复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东并荆王刘贾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击之。立子长为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音崔),布走,令别将追之。
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高祖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高祖复留止,张饮三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复,唯陛下哀怜之。高祖曰: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兄固请,乃并复丰,比沛。于是拜沛侯刘濞为吴王。
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斩布鄱阳。
樊哙别将兵定代,斩陈豨当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军至长安。
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无忌五家。赦代地吏民为陈豨、赵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与阴谋。上使辟阳侯迎绾,绾称病。辟阳侯归,具言绾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燕王绾,赦燕吏民与反者。立皇子建为燕王。
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于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
卢绾与数千骑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
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闻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庙。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太子袭号为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国诸侯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乐沛,以沛宫为高祖原庙。高祖所教歌儿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有缺,辄补之。
高帝八男:长庶齐悼惠王肥;次孝惠,吕后子;次戚夫人子赵隐王如意;次代王恒,已立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吕太后时徙为赵共王;次淮阳王友,吕太后时徙为赵幽王;次淮南厉王长;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朝以十月。车服黄屋左纛。葬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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