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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垠乡野,我们相濡以沫;无依城市,燕子各自飞远
一场关于童年与故乡的温润回忆
讲述正在消亡的田间乡野,和我们初次相遇的同学少年
如沈从文般沉静诗意,如废名般冲淡平和
生活的细碎,亲情的温暖,让泪缓缓坠落
完整收录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非虚构首奖作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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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是豆瓣人气作者沈书枝历时三年倾情撰写的长篇散文力作,是一本完全关于童年与家乡的人事之书。
即使在乡下,像沈书枝家这样姊妹五个的,也实在很少见。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姐妹间相互的照顾与情感的羁绊,是作者童年及少年时期*宝贵的礼物。沈书枝以一贯细密工整的文字、冲淡平和的语调讲述着姐妹五人之间的情感和各自的人生故事,温柔地注视记忆中的自己与他人,朴素诚实地展现出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之处。看似琐碎的讲述中,能让人静下心来感受平淡日子的冷暖,体味生活的质感。
在一页页翻开记忆中或心酸或温情的故事之时,沈书枝更用一支干净而克制的笔,记录下一代人的成长,真实而客观地映射出乡村生活及其变化,将新一代农村人向城市转移过程中的新奇和因不适带来的痛楚,平实而温润地呈现出来。书中谈到计划生育、外出打工求学等情节,皆真实而且触动人心。
阅读书枝的文字,我们会时而心有戚戚,时而鼻中酸涩,像乡间溪流,可以润泽在高速运转的现代生活碾压之下枯涸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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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沈书枝,1984年生,安徽南陵人,南京大学古代文学硕士。
热爱自然与文史,作品散见于《南方都市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已出版散文集《八九十枝花》。
2014年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佳作奖。2015年作品《姐姐》获豆瓣阅读第二届征文大赛非虚构组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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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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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
有鹿
毛竹林的群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山顶上雾气弥漫。超车的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车轮下溅起薄薄的水幕。雨滴打在客车窗玻璃上,电力塔依次消失在青灰色的树丛后,只有浅色乌云气定神闲,睡觉一般蓬松地瘫在天空上。雨幕里的公路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
今晚怕是没有月亮可看了。我这样想着,上一个没有月亮可看的中秋是哪一年?
也完全不记得了。只有我们姐妹五人的网络群里,沈书枝发了一张饭桌的照片,说我们吃饭了!。我点开照片看了看,菜有炒丝瓜、扁豆、豆角,还有红烧排骨和鱼块。
今年中秋家里的人似乎格外齐全。大姐、二姐和沈书枝早上由南京开车回家,三姐就住在县城,早已提前一天回家。而我在上海工作,则独自乘坐了直达家里那边县城的汽车。
此刻已是午后,唯一还没有到家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爸爸去年决定回安徽农村,不再待在城市里。春天时他一人在家,陆续种上了几十亩田。三坝子就在家门口,岸边原本属于邻居家的田他也承包了来做。沿岸的田埂渐渐也变成了菜地,种了几十垄辣椒黄瓜。又养了几十只鸭子和鸡。 秋天他花了几万块钱在家里原有的楼房北侧新做了一间长屋,隔成两个房间。旧楼房一楼的主卧也加了道隔墙,变成两个小卧室。至此家里拥有了六个卧室,每个女儿回家都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不必像小时候那样挤在一起。灶屋也重做了,端部加建了淋浴间,装了电热水器,洗澡方便多了。就这样,姐姐们带着小孩开车回家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几乎每个月都会回来一两次,过完周末再回南京。
终于到家的时候天已全黑。吃完饭姐姐们收拾家务和小孩子,妈妈也一如既往地忙来忙去。乡下和城市生活无疑有三个小时以上的时差。不过夜里十点,却宛如凌晨一点,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和雨声。我洗完澡,除了睡觉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睡前刷一遍手机,雨还在下。网上有人晒很圆的月亮。
早上起来,我照例起得倒数第二迟,最迟的是三姐的女儿圆圆,还在躺着。
雨落不停。门口爸爸种的芋头暗绿色的大叶子结满明亮的水珠,一只小瓢虫趴在叶面上,壳上有两个圆形红色斑点。妈妈把芋头削干净,圆滚滚地一个个,带着点褐粉色,泡在水池里的不锈钢脸盆里。另外一个水池里泡着夏天晾干的粽叶,估计下午要包粽子。
我在厨房里找一点剩下的早餐来吃。
正是新姜上市的时候,爸爸想要腌糖醋生姜,二姐清早开车去县城买了几十斤生姜回来,大姐和三姐把生姜倒进门口阶檐下的大盆里,洗过一遍,用碎瓷片刮掉姜皮。外婆从上面村子下来,也一起坐在门口帮忙。
褐红色的公鸡们被淋得湿漉漉的,围在门口啄食。几只母鸡飞到门口的紫玉兰树枝上,缩着身子看着雾蒙蒙的田野。单晚稻已经到了要收割的时候,一片金黄。我无所事事,泡了热茶,又掰开一个早上二姐一起买回家的石榴,把粉红色的果实装在小碗里一起递给外婆。石榴的颜色真好看啊,我坐在旁边慢慢剥着。
好像一旦回到这个大家庭里,我就自动丧失了劳动能力。和小时候一样,妈妈和姐姐们做完了绝大部分家务,我和沈书枝只需要象征性地做做就好。大姐对我努嘴:去陪我女儿写作业。还有作文和一课一练没有写,叫她写她又不肯。你刚好指导她一下。
我去后门口叫住大姐活蹦乱跳的女儿,和她一起吃一串很小的葡萄。台风来了几天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屋檐滴答着水,我们把葡萄皮吐在草丛里。
吃完去写作业,怎么样?
好。
妈妈说你还剩作文和数学没写完?我翻开小房间里桌子上她的练习册,也上小学二年级了啊。
嗯,还有三篇日记没写。
那我们先写作文吧,可以吗?
好。
哈哈哈,你这三篇作文的结尾都差不多啊。都是我好开心啊,度过了有意义的一天!是真的这样想吗?
也不都是有时候是。
嗯,这里可以写得再细致一点,而不是一句话了事。不要在意字数的事情,觉得字数够了就不写了。我感觉到你还没有说完想说的。我翻到前一页,之前这段就写得比较细致。
那段是她参考作文选写的!跟你说还是要抄吧,天下文章一大抄!在一旁的大姐夫突然伸过头来插了句嘴。
你不要听你爸爸的。我对她说,你可以写得比这更好。
那么好干吗,差不多得啦。差不多的大姐夫正歪在床上刷手机。
不是为了好,只是为了发现自我。所以要了解自己的感受并且表达出来。我说,一开始需要练习没错啦。
大概在相同的年纪离开乡村之后,我和姐姐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十几年过去,剧烈的化学反应似乎已经发生完,新的物质产生了,并且逐渐稳固下来。如果说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么大概是,我们都度过了谈不上幸福的人生。
二姐结束了婚姻,独自带着小孩生活。那天她正在选车,在群里发新车的照片,问:哪个颜色好些?
蓝色的。我说。
怎么忽然想到换车?花这么多钱。原先的那辆不是挺好的了吗?
哎,年纪也大了,也想开开好车。她说。
我于是也没有再说话。
三姐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弟,白净,爱笑,总是露出酒窝。和哥哥姐姐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偶尔发脾气。因为要照顾小弟和上高中的圆圆,三姐这几年一直没有工作。圆圆已经升到高二,高考之后也会离开我们这个小县城。
我们高一那年,我和沈书枝在一个中午去县医院看她,她刚刚出生,浑身粉红,皮肤也是皱的,我们玩笑似的在她手里放了一毛钱,说是红包。那时候的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也会在这里念完高中。
第三天雨停了。上午我出门,去村子里和外面的大路上转转。邻家无人居住的房屋已经倒塌,黑色大门前紫色的牵牛开放着。作为篱笆的木槿也点缀着紫色的花朵。桂花香气浓郁。
是燕子啊?正举着手机拍照的时候,有人和我说话。
是的,回来过节。我认得他是我小学同学的爸爸,在上面一个村子。
大燕小燕啊?
小燕。我说。大燕是沈书枝的小名。
在我们小时候的乡下,燕子是最常见的女孩子的小名之一。大概是因为它轻盈、常见,又是与家联系最为紧切的鸟儿。
现在在哪上班啊?
在上海呢。
乖乖,真是越飞越远了!一个一个地!他感慨似的挥挥手。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燕子几乎是最擅长飞行的鸟,雨燕的时速可以达到352.5千米小时,是飞得最快的鸟类。为了做到这一点,燕子长了一身翅膀,而足部则退化到几乎不能站立。
我只知道它们年年春天来这里。
小时候家里还是一层的瓦房,堂屋里也有燕子窝,住了大小一家燕子,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后来起了楼房,燕子还是来,又筑了新的窝。再后来,父母到城市打工,人不在家,门总是不开,燕子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过。
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废弃的小学校园。在我小学二年级那年种下的香樟树长大了,几间瓦屋围合成小小的三合院,是当时我们的操场。
长大的我,再次回到小学或初中的校园时,哪怕是高中的校园,面对着那些熟悉的建筑和草木,竟然是这么小的地方啊的念头总会再次浮起。以前总是觉得校园很大的。
然而,面对家门口的田野时,我的感受却完全是相反的。曾经觉得熟悉和狭小的田野,逐渐显得陌生广大。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去过河边。虽然我知道,在齐腰高的荻草、层叠的水杉与稻田之后,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曾经的好朋友的家就在河流另一边。
午饭后我们坐在桌子边。又到了快要离家的时候了。姐姐们在收拾行李,要带一些新鲜的蔬菜和鱼回城市里。
还没有吃月饼呢中秋。我说。
怎么能不吃月饼?快吃一点。爸爸说,香烟的烟雾缠绕着他的指尖。
我拆开桌上不知谁放的一块广式蛋黄莲蓉月饼,掰了一小块吃起来。
高中的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我和沈书枝从县城坐公交车回家,又累又饿,跑去厨房打开碗橱也没有找到吃的。只是在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块月饼。中秋刚过去没几天,大概是家里吃剩下的。
那时候我们那里流行的月饼大约有普通的盘子那么大,苏式的,用红色的油纸包着,上面印着金色的嫦娥奔月的图案。古装美女的裙裾层叠飘逸,油浸透红色的纸,在裙摆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瘢痕。
书包放在一旁,饥饿的两个人就坐在房间红褐色的地砖上把月饼分吃完了。
国庆回来啊?爸爸问我。
大概回不来,要帮沈书枝的新书画插图,没什么时间了。我说。
沈书枝的新书因为写的是姐妹五人的事情,我作为妹妹,出现在了每一篇文章里
让文章里的人跳出来吓大家一下吧!抱着那样的想法,便试着让我来画新书的插图。
还是尽量回来!她们都回来就缺你一个!
我尽量吧。我含含糊糊地说。
我想起端午假期我也是在家里。走的时候是傍晚。天空暗蓝,灰蓝色的云漂浮着。月亮还不到小半。隔壁家的收音机放在窗台,播着黄梅戏。很久没有听过了。紫玉兰茂盛的叶子长满全树,花苞很多,已经零星开了几朵。昏暗的田野树影重重。我抱着猫,听着黄梅戏,姐姐们在收拾东西准备走。她们回南京,我和她们一起到南京再回上海。
就像天空的光芒渐渐被夜晚吞噬一样,与姐姐们之间的依赖与依恋就这样缓慢地消解。各自家庭与工作的建立让她们每个人身上都增添了不同的气息,这些属性让我们不能天然地亲密无间地相聚。然而这些属性于她们各自的人生大概又是重要的。她们似乎一直都还是值得信赖的对象,只是我无法再依偎在身旁了。我的属性不知不觉也发生了变化。
车子已经发动。爸爸挥动的手在车窗外往后退去,之后是熟悉的田野。大姐的车在前面,我在二姐的车里。我一边安抚她活泼的儿子,一边打开手上的书,第三篇文章写到燕子:
这也是百鸟中活动最为频繁的一族,他们的巢不是临时的同居之所,而是真正的家庭,是互相帮助,牺牲自我,不畏艰苦地哺育幼雏的圣地。雌燕是温柔慈爱的母亲。我还知道什么呢?年轻的姐妹们都忙于帮助母亲,担当家务,保育婴幼。雏燕对于比他们更幼小的乳燕则相濡以柔情,给予照料和教育。
果然是眷念故土的羽类啊,博物学家在书中感慨。
然而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飞向远方。
因为足部的退化,燕子无法在平地站立,它们总是栖息在高处。当张开翅膀,感受到涌动的气流,像受到召唤一样,便乘着风飘流起来。一切都十分迅疾、敏捷。
还是端午回家的时候,路过前面村子一户人家,我们被院子里盛开的蜀葵吸引,走进去拍照,却意外地发现晾衣服的竹竿上困住了一只燕子。原来横竹竿是用铁丝垂挂在屋檐下的,而这只燕子不知道怎么把爪子卡在了两根缠绕的细铁丝里。
朋友把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我们担心它的爪子有没有受伤。然而刚一松手,它便立刻窜了出去,在空中打一个弯不见了。
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呢?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风的方向吧。
2016年11月于上海
后记:渐次荒没的小路
这本书的写作起始于三年前。其中《姐姐》的最早一小部分,写于2008年,那时候我尚未开始较为认真的写作,只是平常随手记一些日记,聊以备忘罢了。2013年,因为一位朋友的建议,我开始写作这篇关于我们五姐妹的长散文。在我最初的计划里,这篇应先总写家庭的情况及当时乡村生活的日常,再分述姐妹的故事,大姐、二姐、三姐各一篇,我和妹妹总是在一起,难分难离,便合写一篇。到2014年初,这篇文章前面关于姐姐们的部分已差不多写完,理应接下来写我最熟悉的我和妹妹的部分,然而,像是出于一种近乡情怯的情感,因为一起形影不离生活了十八年的熟悉和庞杂,以及从前已写过许多小时候的故事,主角都是包含我和妹妹的我们,我迟迟未能下笔去写。豆瓣阅读第二届征文大赛开始时,我将前半已完成的部分修改后题名为《姐姐》,投稿参加了比赛,最终有幸获得了当年非虚构组的首奖。而我最后终于克服拖延开始写后半我和妹妹的部分时,则已是今年的2016年。因为一种下笔不能自休的求全求备,这部分的篇幅已经与前面写姐姐们的相当,因此最终分成了两篇,就用我家乡对双胞胎的称呼作题,命名为《双子》。
这两篇加起来将近十万字的散文,写起来跨越了这么长时间,更多是由于自己的懒惰和害怕。完成的时间一再迁延,说起来是很惭愧的。因为拖延太久,后一篇原本打算写到我和妹妹去读研究生时才结束,然而写到高中时期时,我便已进入孕晚期,坐在打字的小桌子前已压着肚子,实在很难在每天上班之余再有更多的心力接着写下去,只好在这里匆匆结一个尾。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吧,这样想着,心里却不能不感到一些抱歉和遗憾。却也只能希望以后有时间和精力,把后面的部分稍稍续写,以完成原本期望达成的面目了。除了长的这两篇外,余下的三篇也是写小时候家里的人事,算是对它们的补充与扩展,因此并成一本完全关于我家乡与家庭的人事之书。
写这篇后记时,我已经在南京生下了小孩子,并陪他度过了最初的两个月。回北京前,正值十月长假,于是带他回安徽旧家稍住。有一天我们从乡下到县城买东西,车子快开到县城时,二姐的儿子忽然对三姐的儿子说:
然然,马上前面就能看到高楼大厦了!
才五岁的然然听不懂高楼大厦这个词,于是七岁的哥哥又改口道:
前面马上就是大路了!我们现在走的是小路!
我听了心里一惊,果然是城市里长大的小孩子啊,脚下这条我和妹妹大学时才修完通车的318国道,是我们心里不折不扣的大路了,而在他的眼里,(大概因为两边看到的还是农田和村庄),居然还只是一条小路。实际上,从小被我们称为大路的那条路,就是绵延在田畈间连接前后许多个村子的那条长长的路。这条路在三四年前才由黄土路改修为水泥路,两边种上从前乡下没有的女贞树。这样的路,在由城中到乡下来玩的人看来,大概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乡间小路吧,然而这是我们那时候最大的路了。
如今这里也只有这样的大路还仍然有人走着了。更多的小路,从前我们上小学的路,从一条田埂到另一条田埂,最后爬上小学校后面小小的山坡,在竹林里走过,这样的路,随着小学校的关闭,是完全消失了。从前去山上掐映山红花、打茅栗子的小路,也早已经为野蔷薇、野竹子和金樱子所扎成的刺笆笼堵塞住了。就连从前上中学的柏油路,也随着新国道的修成开通而迅速荒败,黑黑的道路两边,乌桕树长得很高,只有乡人偶尔骑着摩托车从上面经过,而那时人声喧哗的乡中心,如今只剩下国道旁几排布满灰尘的破败的商品房。路的消失的原因许多,劳动方式的改变,例如收割机取代水牛之后,田埂上不再每天有牛吃草,种田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整治田埂,于是荒草疯长,绝大多数田埂由此被遮没,从前很宽的塘埂,现在也变得很窄,人在上面走着,深一脚浅一脚。新的更好的连接各村各乡的大路逐渐建成,山路很少再有人走,渐渐地自然也就走不通了。而最根本的原因,则是人的离开。年轻的人在这十几二十几年间,几乎无一例外地离开这只有倚靠土地和老天才能获得微薄收入的乡村,去往各处城市寻找生活。没有人走的路,正如没有人住的房屋,败落得尤其迅速。
回去的路上照例经过从前的小学,在路边望去,山坡上的荒草和树木已经长得很高,密密遮住了从前可以望到的校舍和短短的园墙。车子从竹林边一闪而过,我努力望过去,想找到从前的小路。在那里的路边,有一棵栎树,从前秋天每到这时候,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们总要摘几粒栎树的种子,把它头上圆圆的小帽揭掉,插入一截短短的细竹丝,捏住竹丝在平地上轻轻一旋,它就像陀螺一样稳稳地旋转起来,可以转一小会儿。的确是完全消失了,那一条路,连同栎树也都已不见,好像从来没有过似的。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我所写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一种类似于消失的小路的东西。连接田畈与田畈、山坡与山坡,曾被人结实地踩着,在广漠的绿野之间发着白色的光,而如今早已荒芜湮灭,仿佛不曾存在过。然而我记得小路的弯曲与歧途,那里有我们过去的真实的生活,同时充满温柔与痛苦,并不因为如今已付于荒草而便应被抛诸大路。我所想做的,也只是绘出这样发光的小路,以免某一日回望时一片模糊,而城中人万一得见,也不至将大路误以为小路。至于现实中消失的山野间的小路,还是抱了一些微弱的希望,也许哪一天还能有重新勾络起来的时候。
沈书枝
2016年10月于北京
即使在乡下,我们也是很特殊的。远近村子上和我们同龄的小孩子,家里兄弟姐妹一般是两三个,像我们这样姊妹五个的,实在已很少见。计划生育在三姐出生前已经开始推行,超生的小孩子没有户口,被称作黑人口。小孩子吵架,往往可以骂人:你这个黑人口!我小孩子时被这样骂,往往很着急,苦于无力翻身,无法还口,其实并无实质的伤害力,无非是表示你好像没有生而为人的资格罢了。乡下每户人家按人口会分得几亩田,黑人口是没有田的。我因而很担心长大了家里的田不够我们吃怎么办,心内如有隐忧。到我们小学快毕业时,黑人口的说法却渐渐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的户口本上,在大姐二姐的页码之后,就添上了三姐、我和妹妹的名字。
三姐做黑人口的时候,计划生育管得还不是很严,到我和妹妹出生,就已经很需要躲躲藏藏了。我们出生以后,常听的一个故事是妈妈怎样侥幸躲过了大队来查的人:那天早上妈妈正大着肚子在屋里腌菜,小孤山的万老奶奶迈着小脚,拄着拐棍,急急忙忙从上面村子跑下来,告诉她抓计划生育的人正在往我家走。彼时她的儿子正在村里做大队书记,妈妈听了,赶紧往外跑,刚跑到村子另一边,抓计划生育的已经到了村口,她只好偷偷从后面绕到邻居家里。抓计划生育的喊:这人肯定没走远,还在腌菜哩!屋前屋后搜了一遍,到底没有找到,家里太穷,也没有什么东西,只好把屋门贴上封条了事。爸爸白天到奶奶家吃饭,晚上就用一盆水把封条浸浸,揭开来偷偷跑进去睡觉。妈妈去外婆家躲着,三天以后就生了我们,再过三天,就被拖去做了结扎手术。
我的同学余远飞便没有我们这么好的运气,他在他妈妈肚子里已经足月,还是被拖去乡医院引产,不想针头打偏了,打到他的脸颊上,生下来竟然没有死。他家里人把一个在院墙外站着,另一个偷偷从里面把他递出来,总算活下来。余远飞的左颊上因此留下一个螺旋状的深窝,讲话的时候,声音很尖。但他的爸爸还是很高兴,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怀我们的时候,妈妈的肚子很大。这使得他们抱了一种乐观的惊异,以为肚子既然这么大,这回想必是个儿子了。等到生我们的那一天,据大姐说,是在外婆家,早晨天还没有亮,奶奶领着她走到外婆家。我们小姑姑的婆婆来给妈妈接生,一看到我生出来,妈妈就哭了。接生婆婆把我包好,放到和妈妈一起躲在外婆家睡觉的三姐旁边,她对妈妈说:别哭别哭!肚子里好像还有一个,搞不好是个儿子呢!等到妹妹也生下来谁曾料坏运气竟是双份妈妈更加伤心地哭起来,爸爸把妈妈抱在怀里,奶奶的脸都黑了,外公外婆在一边唉声叹气。没看到小鸡鸡,连大姐都感到很失望。
许多年后,再说到我们的出生,奶奶对我说:那时候你家爹爹(我们称外公为家爹爹)一听到你妈生了个两个女儿,把脸一黑,鼻子里一哼!,就把头扭过去了。人家跟我讲,我笑嘻嘻的,讲:好诶,是姑娘是小子我都喜欢!而外家的说法则是:你妈妈生了你们两个丫头,你奶奶连医院都不肯去,还骂:生的尽是些逼丫头!你们小那时,还不就我们把你们带大的!言语的真假毋需深论,单说当时,三天以后,妈妈便被拖去乡医院结扎。手术完后,流血不止,没一两天小腹便鼓胀起来,躺在病床上,疼痛几近于死。夜里一个老护士劝妈妈,赶紧走,移到县医院开刀看看!不走恐怕就没命了!
商量过后,第二天爸爸和外婆一起把妈妈送到县医院。到医院已是黄昏,这时候她的小腹又硬又肿,亮得发光。乡下人在县城一人不识,身上又几乎没有钱,爸爸不知是如何婉转哀求,才终于为妈妈找到一个安置之处。接收的徐医生说,先看看再讲吧!已近五月,家里田还没有栽秧,爸爸便回去栽秧,只留下外婆一人看顾。他前脚刚走,徐医生就又来了,说要马上手术。妈妈没有办法,只好让外婆去办手续。外婆不识字,便由护士拿着她的大拇指,在手术通知单上按了一个手锣。徐医生连夜给妈妈做了手术,放出一肚子的脓血来。原来是庸医结扎错了管道,又丢了一块纱布在妈妈肚子里没有取出来。徐医生讲:再晚一天来就没命了!夜里从手术室出来,医院已没有多余的病床,也没有护士来帮她换纱布,她只好用我们的尿布垫着,在一床脓血中过了一夜。
刀口渐渐愈合之后,她的肚皮上留下几道显目的伤疤,微微陷下去,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最后在一个地方纠结起来。我们长到几岁后,仍然不懂事体,有时晚上跟她一起睡,便用手去摸她的伤疤,觉得有点好玩又有点可怕。我们问:妈妈你肚子高头怎么这么多疤?她讲:妈妈生你们的时候留的。妈妈生你们,还不是九死一生!有时候她带着叹息揉揉肚皮,问我们:妈妈肚子丑吧?虽然很小,我们也晓得这是不该说的话,我们讲:妈妈肚子不丑。
而当刀刚刚开过之时,妈妈只能暂时留在医院休养。因为身体不好,又没有营养,她的奶水不够我们两个人吃,爸爸只好把我抱回去,放在奶奶家喂米糊。过了几天,又抱到外婆家去。他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还要顾田里的事情,姐姐们都还小,留在屋里,没有人带。奶奶家在我家屋后,她们就在奶奶家吃饭。有一天早上,小姑姑过来给二姐梳头。她的头发很久没有洗了,粘在一起,梳也梳不通,二姐疼得叫起来,小姑姑气得一把把梳子砸到她头上,骂道:逼丫头!一下子把梳子砸断了。
有一天爸爸在医院,忽然觉得心里不安,对妈妈讲:我要回去一趟。出了医院门往家里赶,从县城走到村口,几十里路下来,已是黄昏时分。转到通往外婆家的坝埂上,住在上面的胡家大女儿从坝上跑下来,看见他就说:大姐夫,大姐夫,你赶紧去,你家毛毛躺在凉床子高头,快不行了!他一口气跑到外婆家,见我一人耷在堂屋凉床上,已没有了精神。大人们不见踪影,他一把把我抱起,跑回村子里,找几个月前刚生了女儿的彩华子给我喂奶。而我已不知道吃奶,他只好又抱着我,跑到上面村子的赤脚医生那里,等医生给我打了一针葡萄糖,我才终于慢慢缓过来。
这样吓过一回之后,爸爸妈妈不敢再把我放在家里,只好两个都留在医院。过了几天奶水仍是不够,这回调着把妹妹带家来,没几天眼见着消瘦了,只好又抱回去。终于到了妈妈出院那一天,大舅去帮忙挑我们回来。他用一担稻箩挑我们,里面铺着被褥,一边挑一个。到了新义大桥河边,他停下来歇气,把稻箩往地上一扔,发气讲:要不甩到河里算了吧!
自然他并没有把我们扔到河里。实际上,还在医院时,徐医生便特别喜欢妹妹,每天都要过来抱一会。他没有女儿,想要把她抱走。县城医生家的女儿,是比乡下种田人家好出好多倍的生活了,爸爸妈妈却终究没有答应。渐渐到夏天,我们长了一些,傍晚大姐把我们抱到
门口水塘旁边,放在木澡盆里给我们洗澡。有一天洗着洗着,我和妹妹就漂走了。爸爸在门口看见了,他赶紧跑过来,啪地打了大姐一巴掌,蹚到水里,一把把我们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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