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配文是一种时髦的创新做法,但图文并茂也不全是好事。牛头不对马嘴的图片说明糟蹋了许多原本极有见地的书籍。很明显,这些给图片配文的人既没有写过,也没有读过书中的内容。在严肃的图文书中,能像山姆·威利斯这样将图片、说明、正文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依然很少见。本书使用的古代和中世纪战舰图片,除了图片本身表达的信息外,很少佐有其他可用于解说这些图片的资料。在现代图书中出现的这些图片,作者通常会走两个极端:他们要么从表面(可以这么说)把图片画面本身看成准确的描述,要么把图片看成不表达任何有效信息的装饰。实际上,大部分图片包含一些实际信息,但这些信息须放在我们已知的背景下解读。比如,艺术家是何时绘出这些图画的?他们的相关知识和他们想传达的信息如何?
本书中,一些绘制精美的图画表达的主题很到位。古代的埃克塞基亚斯创作的黑彩花瓶绘画是书中最古老、传递信息最多的图片之一,这位天才艺术家描绘了他所熟知的同时代三层桨座战船(注释见原书)。柯克船(注释见原书)出现在圣雷蒙德的14世纪英语手稿上,由当时一位对这些船的外观非常熟悉的画师所绘(尽管他认为没必要保持人物与船的比例关系)。虽然风格迥异,但佛兰芒雕刻师威廉·克鲁西斯描绘的卡瑞克帆船(注释见原书),以及老彼得·勃鲁盖尔的作品《伊卡洛斯的坠落》(Fall of Icarus)背景中的类似船舶,都是时人对熟悉事物的准确表达。后世的海景画家,如弗罗姆,描绘的现实场景不仅包括战船,还包括战斗和战术。老威廉·范德维尔德也许是第一位海战艺术家,他为我们描绘了斯海弗宁恩海战的开战场面。他亲眼见证了这场战役,本人就在画面一角。
另一些同样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把他们自身所处时代的战船加进了更早的历史场景中。中世纪和早期现代艺术家对时代变迁的感受不深,这种情况尤其普遍。就像他们笔下的《圣经》人物穿着现代服装一样,他们描绘的战船也是如此。15世纪70年代,卢瓦塞·利耶德为傅华萨描述斯鲁伊斯海战的手稿绘制了插图,上面显示的是他所处时期的原始卡瑞克战船,而不是战争中实际使用的柯克战船。丁托列托是一位天才艺术家,他对第四次十字军东征(Fourth Crusade)时期的战船知之甚少,所以他笔下描绘的只有其所处时代的加莱战船(注释见原书)。15世纪末,一位不知名的艺术家为《沃里克手卷》绘制了插图,他描绘的船只并非60年前沃里克在战斗中指挥过的战船,而是艺术家本人非常熟悉的船型。很有可能,他描绘的大型四桅卡瑞克战船是亨利七世最大的两艘战舰——“摄政王”号(Regent)或“君主”号(Sovereign)中的一艘。范·厄特沃特版哥伦布的“圣玛丽亚”号(Santa Maria,实际上,我们对这条船的了解少得可怜)则是一艘17世纪的荷兰船。
所有这些画家至少都知道他们那个时代的战船外观,但我们并不能据此便认为每个艺术家都是船舷边的常客。马修·帕里斯是当时一位学识丰富的编年史家,他在记录准确性方面不遗余力,但他不熟悉船舶。因此,他对桑威奇海战的描绘是其史书中最不可靠的部分。扬·科内利斯·佛梅因描绘1535年对突尼斯的袭击,那是一个身临其境的艺术家的作品。但50年后,埃斯科里亚尔宫(注释见原书)战争厅的壁画描绘了亚速尔群岛(注释见原书)海战和两栖战斗的场面,是由一位熟悉加莱战船,却从没见过大西洋船舶的意大利画师绘制的。他对大型帆船的所有知识都来自老彼得·勃鲁盖尔的版画。安东尼·安东尼绘制的“伟大哈里”号(注释见原书)或佚名作者创作的《亨利八世在多佛登船》(Embarkation of Henry VIII at Dover),细节虽精准,但比例却严重失调。维多利亚时期的历史画家马耶尔和钱伯斯(注释见原书)是天才艺术家,但他们在表现几百年前中世纪的历史事件时,依据的是一些旧的图像资料,而这些图像与真实的船舰外观本就相去甚远。
这些图像不能从表面解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历史价值。11世纪西塞罗手稿中的船舶,粗看稀奇古怪,实际包含了当时船舶的一些元素(铆钉叠接的船板),加上一些来自古典作者的成分(撞角),再加一些《圣经》中的内容(甲板上的房子,借鉴自诺亚方舟)。许多图片揭示出它们传达的是何种信息,以何种方式展示出来,这些信息适合哪些人。马修·贝克的设计草图,为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建造船舶提供了设计技术方面的宝贵信息。这些设计图后来被塞缪尔·佩皮斯收录在《古代造船术断章》一书中。它们向一个读者有限的小圈子传达了极其专业(并且通常高度机密)的信息,是技术图纸的雏形。两个世纪后,托马斯·斯莱德爵士(Sir Thomas Slade)的图纸如出一辙,只是情况更为复杂。与此相比,马赛皇室加莱战船的绘制目的,则是向公众展示皇室权
力。因为在法国,虽然加莱战船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已经式微,但它仍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家权威。这就是为什么画面中年轻的图卢兹伯爵正指着一艘加莱战船的原因。值得注意的是,在同时期绘制的法国舰队旗舰“皇家太阳”号(Soleil Royal)的作品中,甚至没有展示出它的武器,只显示出船首尾的镀金雕刻。金碧辉煌是权力的形象,艺术家的任务就是去极力表现它。那不勒斯码头的日常景色,是描写日常生活的海景画流派画家的题材,这种画作在当时只有荷兰画家才会觉得它值得一提。
因此,所有这些图片都不能简单地看成对真相的直接描述,即使是三层桨座战船“奥林匹娅丝”号(Olympias)或维京长船(注释见原书)“海上种马”号(Sea Stallion of Glenadalough)等重建战船的现代照片也做不到。但所有这些图片传达了其他方式无法描述的事实,为我们了解历史战舰打开了一扇时空之窗。
尼古拉斯·罗杰(N. A. M. Rodger)
英国海军史学家
牛津大学高级研究员
英国社会科学院院士(注释见原书)
英国皇家历史学会会士
文摘
第一章
古代及黑暗时代
(公元前 1190年—公元 1066年)
Antiquity and the Dark 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