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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李安,张晓刚,徐冰,老树,毛焰,邱志杰,何多苓,罗中立,周英华,刘晓东,耿建翌,川美77级油画班,凯伦史密斯,加里格拉夫曼
多位当代艺术界现象级人物云集于此,在与他们的对话中,开启一段关于艺术、关于艺术家的心灵旅行,引发些许对于人生的思索。
精彩呈现艺术家的经典之作,带给您不一样的视觉享受。
附录中收录了作者在腾讯书院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活在无所不知的每一天》,深度阐述非虚构写作如何应对当下的写作环境,剖析清楚到位,感情充沛,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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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将带领我们去探索一个艺术家们不会轻易言说的很苦的世界。一句用文字概括的历程,艺术家们很可能走了二十年。本书收录了作者对当今活跃在世界艺术领域的十多位中外顶尖人物的访谈和描写,也有对川美77级油画班历史和意义的梳理。
本书涉及艺术生态链上的诸多环节艺术家、策展人、商业机构、评论、资本、意识形态等,多角度、立体化地体现了中国艺术家是怎样活着的。李安导演与钢琴家格拉夫曼先生两篇,算是别致的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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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宗陶,记者,生于上海。在思想者访谈、人物特稿、历史写作、非虚构报道等领域均有出色作品。著有《思虑中国:当代36位知识人访谈录》《那些说不出的慌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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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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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安 电影的仆人
对话李安:我的变与常
周英华 父亲周信芳就是我的中国
对话周英华:我的绘画就是一种表演
老 树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
罗中立 《父亲》背后那些人
画得自由 四川美术学院77 级油画班的故事
朱新建 一笔一笔救自己
加里格拉夫曼 钢琴课
何多苓 可以入画
张晓刚 言不及义
刘小东 这样画,有意思
毛焰 如果我要离开,只能去门口站一会儿
徐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耿建翌 盐一样珍贵的时间和距离
凯伦史密斯 打卡
邱志杰 要么炼成舍利子
对话邱志杰:适时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坏笑
附录 活在无所不知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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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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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 电影的仆人
01
下雨天,潮腻腻的,鸭汤面馆老板娘坐在板凳上望向街面,喃喃自语:弄不好今年就是倒黄梅。一辆黑色轿车在她眼前打了个弯,拐进弄堂,几个人正一人一把伞迎候在那里。老板娘拢拢筷子站起来,返身进了厨房。右边车门打开,一个白了大半头发的男人下车,身着藏青色冲锋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棒球帽随即戴上,帽檐压得很低。从不同方向射过来的目光触不到被遮住的眼睛,只好在帽檐上稍作停留
那儿,有一处边角绽了线。
导演,您瘦了。化妆师迎上来。李安脱了帽,向室内所有陌生人微微颔首,典型的李安式微笑浮现一种统一了谦逊、羞涩、无奈、温柔、纯真诸多色彩的表情,却淡。他在镜头前坐下,配合媒体全套采访。这里,拜托了。他指指自己的眼圈。从洛杉矶飞来上海参加电影节,他还在倒时差。十年前,他在南京路愚园路衡山路拍《色戒》。16 年前,他在上海交响乐团为《卧虎藏龙》录音乐,瘸着一条拍戏拍到风湿痛的腿。
他的声色言行,让现场每个人都舒服,虽然看上去他自己不怎么舒服。有那么一小会儿,他靠着墙跟人轻声慢语,像是快要睡着了。在他十几岁诵读的《论语》里,有曾子每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在父亲要求他和弟弟背诵的《古文观止》里,有历史掌故,有文辞之美,有人生智慧和宇宙之道。李安的胞弟李岗说,谦谦君子是李安的禀性,他待人诚恳,待电影诚恳,待电影公司与同僚诚信,不乱用投资人的钱;他的镜头和叙述,不晦涩,不说教,有留白,有余韵,平静灵秀,对得起观众好比打篮球,传球总让接球的人舒服。
李岗说,同时存在一个他不太能把握的西方的李安,虽然上初中以前,兄弟二人是睡一张床长大的。他看李安在纽约大学的毕业作品《分界线》,看《理性与感性》(他怎么会懂两百年前的英国?),看《卧虎藏龙》(这不是传统中国的武侠片,是出自西方视角的两个女人的战争,用的又是章回格局),都有那种陌生感。每次他讲英语的时候,我就会觉得,那个我不熟悉的李安出现了。
02
《分界线》的剧本11 页,片长47 分钟,从1982 年开始拍摄,1984年作为毕业作品亮相,一共花了两万多美元,李安说,是靠自己打工、父母资助、当时的女友(后来的妻子)林惠嘉赞助拍完的。曾在纽约大学Tisch 艺术学院影视系教过李安三年级课程的丹柯林曼(Dan Kleinman)教授说:这部作品非常精彩。30 年过去了,我仍然认为,我再没有见过比那更好的学生作业。
故事发生在纽约曼哈顿的唐人街和紧挨着它的小意大利。意大利小伙子马里奥从精神病院跑出来,跑回他在小意大利的家,发现老婆弃他而去,于是歇斯底里,朋友前来安慰。从这一段你可以看到,李安虽然是一个中国人,但是电影中的英语对白却相当地道,都是非常美国化的口语,即使是纽约本地人也不一定能写出这么贴切的对白。柯林曼教授说。
女主角俏俏出场。她从台湾来,在唐人街餐馆打黑工。你似乎可以看到后来《饮食男女》厨房里的热闹场面。她手忙脚乱地端菜、接受点单、收拾餐具、去厨房洗碗、接水,又回到大堂重新接受点单,反反复复,最后跑回厨房,一排刚出锅的菜的镜头紧接她茫然的脸的特写。这里面的节奏很有意思,快速地跟镜头、摇镜头、移动和剪辑,很精彩。
移民局官员突击检查餐馆的非法劳工,看到案板上的菜刀,熟门熟路地走进地下室,敲门,躲在里面的厨师怏怏现身。走出餐馆时,移民局的人又顺手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藏着的另一位厨师也被带走。这是李安听来的捉迷藏片段,原样再现,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移民都会心酸一笑,如同后来美国观众坐在影院里看《冰风暴》,都被李安重现的那个1973 年的美国大尖领衬衣、超能四人组漫画书、尼克松在电视里承认水门事件、休斯敦正在崛起的半导体研发、水床给牢牢攫住了。
俏俏被移民局官员追拿,在街上左冲右突地奔跑,配乐是京戏里的板和琵琶。马里奥跟毒贩朋友在黑魆魆的大桥下交易,戴上了耳机,于是所有的声音都被意大利男声吟唱的抒情民歌覆盖。交易着的毒贩都在逆光里,马里奥点着一根烟悠悠注视着那些剪影。警察来了,黑色剪影迅速打散,马里奥撒腿就跑,意大利民歌一直在唱《分界线》从上字幕开始就令人耳目一新那是二胡和琵琶的音乐,但很明显是经过西方音乐熏陶后的那种感觉,不是简单地照搬东方音乐。他一开始就结合了东西方的文化元素,这使他在同学中很不同,使得这部片子得以鹤立鸡群,脱颖而出。柯林曼教授是这部当年学生影展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见证人。
没有人看完我的毕业作品还会说,这小子不会拍电影。李安自己
讲过的。
在拜会导演之前,我听了从《推手》(1991)开始的12 部电影的主要音乐,记下了他上过手的乐器。李安喜欢吹箫,也喜欢胡琴,嗯,他还跳过一个多月的芭蕾。《冰风暴》里用了箫,如泣如诉、哀而不伤的箫声很托得住20 世纪70 年代美国人时代变了,人心还没跟上怎么办的惶惑,音乐类型是当时流行的极限音乐。《断背山》里从头至尾是一把简单的吉他,李安把它用出了古琴的味道,又像中国的书法,简简单单,却浸透着复杂和深邃。《卧虎藏龙》里,马友友那把价值250万美元的大提琴拉得像胡琴,是飘在整体音乐之上的一根筋。法国作曲家亚历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接手《色戒》时,李安的要求是,音乐要像叙事抒情诗,少一点浪漫,色彩不要太丰富,以免观众分心,请他从《豹人》(Cat People,1942)、《美人记》(Notorious,1946)这种好莱坞老片子的音乐里找感觉李安当年在台北艺专除了课堂看片,每周另看10 部电影,后来保持每周看片7 部到10 部,当然拍片后就没时间看这么多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印度音乐是加拿大音乐家麦克唐纳(Mychael Danna)做的,他对印度下过功夫,太太也是印度人。他驾轻就熟的电子乐、管弦乐,配合印度特有的西塔尔、印度鼓,再加上泰米尔语的人声,共同孵出主题曲Pis Lullaby,离人近,离神不远。
上海电影节论坛上,李安一如既往地谦虚着:我是36 岁才开张,很晚熟的人事实上,他在艺术方面是相当早熟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在台湾艺专二年级时拍的第一部18 分钟超八厘米黑白短片《星期六下午的懒散》,灵感来自余光中的短篇小说《焚鹤人》),只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来得晚了些。李岗初看《分界线》时大吃一惊:哇,我老哥怎么会这个样子,没有经过青涩阶段,一出手作品就已经很成熟了。这底下,不仅有台北艺专三年、伊利诺伊大学两年、纽约大学三年共同夯实的戏剧史、剧本研读、表演、导演、剧场运作的基底,不仅仅是王大川、邓绥宁、丹柯林曼这些高明老师的耳提面命,不仅仅是麦克尼克斯《毕业生》、伯格曼《处女之泉》、狄西嘉《单车失窃记》、安东尼奥尼《欲海含羞花》(大陆译为《蚀》)这些经典的滋养,更有一个从小看叶子飘半天还不读书、长长久久迷迷糊糊游离在精神世界里、好像生来就为拍电影这一件事情的人的痴情和天分,还有最后落定在台南的那个家所代表的文化的根性支撑。
03
见到李安的人,言语一接,一种头绪繁多的底色慢慢淡淡地浮现。
因为慢,需要回味,因为淡,需要留白。
从某个角度望过去,他像古代人,没有近人彪悍的自我也有可能,他内在的本我已经强大到超越了形式上的自我。他的做小伏低不是一种姿态,更像是一种习性,一种道家的无我无执、练神还虚,长在他身上了。那些场面中人喜欢拿来撑场面的东西,比如知识,比如所谓上流社会的纵横交错,他好像都不觉得是可以用来说的不好意思或者不消说。他待人接物的方式是儒家的,彬彬有礼,不远不近,但又是重人情的。他的眼睛里总浮着一层温润的水气。1993年《喜宴》在柏林电影节拿了金熊奖,李安穿件灰绿色羽绒服去领奖,正下雪,媒体一拥而上,朋友忽然迅速扒下他的旧羽绒服,把自己的呢子大衣往他身上一披,让他走上红毯。那天晚上很冷,朋友始终穿着单薄的西装,手里拿着他的羽绒服,李安说,他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记挂着这件事。早年在纽约一起穷开心,后来为《卧虎藏龙》作曲的谭盾讲过一件小事情:我太太坐月子的时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路过,看一下你太太。当时我很奇怪,第一次接到朋友这样的电话。他专程跑来送一个带佛气的台湾瓷杯子。他跟我太太说:坐月子,用这个杯子喝水比较好。我觉得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换个角度看,他又是极新颖极现代的。他对电影新技术毫不迟疑的拥抱,抓住电影每一寸着色相的机会求新求变,好像始终停在18岁。《绿巨人》是根据畅销漫画书The Hulk 改编的,开场镜头以闪电交错(lightning mix)的方式呈现,典型的恐怖片开场;然后是分割画面来自漫画书一页上有好几个画面的启发;多重画面我不仅仅想剖析动作,还要剖析信息,我要通过多重画面提供更多的信息;狂放的剪接我甚至想在同一个画面里塞进不同的时序。过去一百年的电影史上,每个人都做过时序上的剪接,借此串联起人和事件,而我做的是空间上的剪接!这才炫。片中用了三个画面拼出詹妮弗康纳利、埃瑞克巴纳和乔什卢卡斯三个人的凝视到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造浪,驯虎,拍真人3D,登峰造极。只有当说英语的李安讲出他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听到那些带着纽约腔的这很过瘾十分有趣这太爽了,听他讲11 月11 日即将上映的《比利林漫长的中场行走》,你才有可能触到一点点18 岁电影少年的狂热和勇敢,瞥到一眼那个一往无前伺服电影的王的影子。
2004 年2 月,李安带着大儿子回台湾过年,父亲对他说:我终于明白你在拍什么了,找《绿巨人》的带子给我,我想在家慢慢多看几遍。这部拍在911之后的电影包含许多层意思:受惊后的恐惧,因恐惧而生的愤怒,曲折的父子关系,恋母情结,压抑父亲究竟看懂了什么,李安没有问,但他看懂了父亲的心他告诉父亲:累了,想退休,至少休个足够长的假,不再碰电影。父亲问:你想不想教书?不想。那你没有办法,只有披上盔甲继续往前冲,停下来你会很难过的。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鼓励他拍电影,也是最后一次。两周后,父亲去世了。
李安电影的天分,借李岗的话,像麻将中的五门齐。电影的声、光、影、剪接,他都在行,会玩很多手段;他又深迷戏剧,懂得起承转合与冲突,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当年考大学两度落榜,帮他补习数学的台南二中黄重嘉老师到家里来,李安因为数学考了零分,觉得没脸见人,突然把桌上的台灯、书本全抹到地上,随后跑出家门这可全是戏里主人公的派头。1976 年,他有了第一台十六厘米摄影机,问父亲要的钱,托同学从香港带的。从摄影机的取景窗望出去,他看到另一个世界,可以取舍的,可以容他造梦、显影、留痕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那些被压抑的个人意图,可得到最大限度的伸张。
一百多年前张之洞一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出了一种在困局之中不得不变又试图在根基上自我保全的态度,为洋务派开新路,为中国人留面子;传到李安父执辈手里,就是新学育人、富国强民;传到李安手里,就是在电影里对东西方文化的扬弃东方的伦理和情怀、西方的视角和手法。到提升品质的时候,我们现有的东西不够用,就得借助西方,但中西混合也会出现不适应,我心里会有警惕。李安是懂得体用互为表里的,进不到体内,终归用得浮泛这也是西方导演拍摄东方题材时常表现出不够尊重的原因。
从《理性与感性》开始,但凡受雇于好莱坞拍西方题材,李安会把需要雇用私人研究员或艺术指导写进合约。在伦敦开拍之前,他大概做了6 个月的功课。艺术指导露西安娜艾辛琦领着他去博物馆、美术馆观看18 世纪的画作,参观建筑、服饰、景观设计,了解当时人的体态模样和时尚,领会浪漫主义、大都会和工业革命的兴起,还学习了动物狗、马、猪和羊。影片上映后,一堆人问李安:你是怎么做到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熬夜弄出来的啦。他已经会用英式的讽刺了。
04
李安有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都是从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推手》开始的
我们来拍《推手》吧,这个戏有文化使命感。当时担任台湾中影副总兼制片部经理的徐立功这样对他说。后来又有了江志强和戏感好得出奇的编剧王惠玲相帮。
我们不是低成本,而是无成本制片之王,两万美元都能拍片。我们以导演为中心,教导演拍他们拍得起的电影,而不是浪费时间写剧本,虚耗光阴。这是詹姆斯沙姆斯(James Schamus),一个学英国文学和电影美学理论出身,一边在哥伦比亚大学电影系授课,一边办杂志的营销人才。他和泰德霍普(Ted Hope)都是纽约20 世纪80
年代独立制片的先行者,既了解观众的品味,又对市场敏锐,他们都成了《推手》的制片人。
詹姆斯帮李安改写、扩展《喜宴》和《饮食男女》的剧本,告诉他哪里西方人会觉得古怪,哪里需要修剪枝桠,哪里又需要把东方式的声东击西、会意、假借、暗喻用西方的电影语言表现出来,好比一个坐标转换器。在《理性与感性》的片场,詹姆斯还能适当镇一镇场子,剧组里那些不是毕业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就是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资深演员的大明星们,个个学富五车、伶牙俐齿,尤其是世故又完美的艾玛汤普森,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刚开拍时的李安,茶壶里煮饺子
有货倒不出,常常一场戏拍完得到酒吧喝一杯。
要不是碰到詹姆斯,我今天不知在拍什么呢。每当我面对白人世界感到局促不安,他都会用雍容大度、博学、好口才帮我应对。他打前锋,我打后卫;他很前卫,走在时代前端,我保守老实,但我出手就容易卖座;他提醒我卖点,我做艺术上的坚持;他的直觉常常很准,他是个优秀的电影工作者,一个出色的卖片人。而詹姆斯也对李安讲过,要不是遇上李安,一起合作了大部分电影,他可能只是个为人捉刀混饭吃的小作家。
剪辑师蒂姆斯奎尔思是另一位重要人物。他是一个脑筋很清楚的人。《推手》全部是中文,而他大概只会用中文说谢谢,但他剪出来完全是对的。不光选对的画面接,哪句接哪句,他都能做得一格不差。开始也没别人雇他,就一直跟我做,直到《理性与感性》才做英文片。做电影一半时间在后期,有特效会更长,所以这么多年,等于有一半时间,每天跟他在一起10 个小时到12 个小时,我跟太太或其他人都没讲过这么多话。他不仅是个很好的剪辑师,也是个科学家,思路非常清楚。他的家学很好,哥哥主持火星计划,是优秀的科学家。蒂姆
跟我是很好的搭档,因为我们的品味非常不同,而且他不太甩我,有话直讲。
《推手》结尾,两位老人在夕阳余晖里喃喃道:没事,没事。《喜宴》里,将军要跟老陈握手,老陈不敢,将军拍拍老陈的手,默默无语。《饮食男女》结尾处,父女共扶一碗汤。《断背山》里,拍得像中国山水画一样的美国中西部这是李安的品味。中国人的山高水长、忠与孝、含蓄与厚道(李安说,厚道常常也是装糊涂),是从父母亲那里接过来的对中原文化的缅怀和想象。它们代表的旧秩序给过他安全感,它们内含的旧式伦理和教养形成他人格的一部分。当李安遇见代表西方文化的优秀电影人,他们碰撞,互相讲解,来回切磋,妥协,发展出一种新的电影语言,一种寻求最大公约数或最小公倍数的世界语言。不管形式题材如何变化,技术如何酷炫,到最后,打底的都是那个李安,那个会安排易先生在王佳芝床前黯然的李安,到最后,也无非是要激发观众的想象,搅动他们的心。
那么最初困扰过他的文化和身份认同呢?
(电影)是通过一整组人,用上我的心力和电影才能进行的分工合作。成果是属于大家的。从工作的角度而言,我不会去分华语电影还是美国电影。从认同的角度来想,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华人电影工作者。今天我在美国拍一部电影,其实跟我在中国拍一部电影没有区别。只要收录对话,跟人合作,开展工作。但支撑我的是非常中式的精神,我会根据所拍的电影进行调整,但它不会变。回到中国拍片时,我也会灵活采用许多来自美国的元素来改变我拍摄华语电影的方式。有时我会这么想,像约翰列侬唱的Imagine,想象,想象一个没有国家、宗教之隔的所在
05
谭盾还讲过李安唱歌的故事。他唱歌跑调,大家笑得肚子痛,他不好意思,也跟着笑,忽然把眼一瞪:我再来一首吧!那一刻,谭盾觉得李安像阿甘,生命中有一种非常顽强和朴素的东西,而他自己并不太察觉
他有句无辜的口头禅:我也不晓得。
从29 岁到36 岁,李安花费许多时间推剧本,诸事不顺,靠太太养家。如果不是遇到林惠嘉这样理性又细腻、俞秀莲式侠骨柔情的大女人,如果不是身上那种他不自知的朴素和顽强,可能撑不了太久他就改行了。纽约大学毕业的不少电影高才生在改弦易辙讨生活的路上,都会屈就拍那些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东西,结果把自己拍没了。李安也在心里哀过叹过,自比秦琼卖马,或者卖烧肉粽的少年,但他就是不肯走。然而,在兜售剧本屡屡碰壁的那6 年里,他在电影方面是有增益的,西方奠定了电影的语法,它要求精准。吃过苦头,我就知道一个剧情长篇需要什么,电影结构怎么弄,商业电影怎么弄,每天在那边想,就跟在学校一样,一直在不停地学东西,只是没有出手。我有一点才华,但不是一开始就凭才华震惊大家,然后凭个人魅力经营电影,我一直像学生一样,慢慢做,我不会志得意满。
导演的才华是多重的,跟制片方打交道是一种,跟演员相处、捕捉他们调教他们令他们发光是一种,看清电影的目的如同康德写下人是目的安顿好自身与电影的关系是另一种。李安很早就把自己看成一段导体,一个燃烧自己伺服电影的工具,一个盛放菜肴的容器里面是由最新鲜的食材、最精湛的刀工、最恰当的火候烹饪出来的。所以他常跟年轻的外国演员,以及想当演员的小儿子李淳直说:
其实你并不重要,我也不重要,观众的想象最重要。这决定了他拍出来的电影不完全是个人表达和宣泄,他给出的刺激也不是感官层面的,他要进到人心里去,他要人动情。这是当代许多导演已经不想也不会了的。
我常常觉得是片子在拍我,而不是我在拍片子。当然我在片场还是要有权威,做决定要非常快,每天要做几百个很快的决定,这是我最头痛的事情。但只要熬过去,好像就有一种天意,就会出现一种奇幻感,姑且叫它信仰吧,就是这部片子在拍我,它一定要做成。当我决定拍一个题材的时候,它就主宰了我,我会用虔诚、纯真的心去做,这是一份责任,将来要面对观众的,不能打诨必须把自我放掉,真的是片子在导我。
06
天尽黑了,毛毛雨在下。鸭汤面馆生意比平常冷清些。两个姑娘跑进来吃面,胃口蛮好,还加了份鸭肉。吃完,付了账就要走,老板娘边收拾桌子边道:书别忘记拿了。她拿起书递过去,瞄了一眼,《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那个臂上满是刺青的化妆师什么时候出弄堂的,她不晓得。那辆黑色轿车什么时候从她眼前开走的,她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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