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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真理(“地铁上的哲学”丛书)

書城自編碼: 2837161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哲學/宗教哲學
作者: 约翰·D.卡普托
國際書號(ISBN): 9787532160181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4-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62/126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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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后现代情境下,什么是真理?
没有大写的真理,只有许多相互竞争的真理?从当代的日常情境入手,探讨人人皆有兴趣的哲学问题,辅以生动诙谐的笔法,卡普托此书堪称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典范通俗读本。
內容簡介:
卡普托一直积极地尝试以解构的方式来重新探讨宗教与哲学的关系问题,他倡导一种流动而非静止的思考事物的方式。此部《真理》沿袭了他一贯的做法,作者首先从真理在后现代状况下的境遇入手,之后向前追溯真理观的历史发展脉络,从前现代的上帝即真理,到启蒙时代的理性判断,再到后现代的作为事件的真理(在这里上帝和理性都不享有骄傲的地位)。在生动诙谐的文字背后,卡普托力图阐明:任何一种静止的、稳固的思想理论体系都是被建构出来的,它并不能真实、生动、全面地解释纷繁复杂的现象世界,真理同样如此。
關於作者:
约翰?卡普托(John D. Caputo),1940年出生,意大利裔美国教授,天主教徒。自1968年起先后于美国维拉诺瓦大学(Villanova)与雪城大学(Syracuse)出任哲学教授与宗教与人文学教授。当代诠释学领域的专家,对后现代语境中的宗教与哲学问题抱有浓厚兴趣。
目錄
致谢
序言:行进中的真理
第1章 现代性和真理的衰退
第2章 我们该如何应对宗教真理?
第3章 不要去管真理:奥古斯丁、德里达和后现代转向
第4章 启蒙运动及其批评者:一部简史
第5章 后现代预言家
第6章 后现代情境下的真理
第7章 真理的未来
第8章 进一步阅读的建议
內容試閱
:5 后现代预言家
克尔凯郭尔和尼采是我们拥有的最接近于现代或者说后现代预言家的人物。他们无比准确地说出了我们在现代的命运,集中批判了真理在现代经历的腐败和衰朽。对一个哲学家来说,这是一个最早的、奇怪的观察思考周围的文化的腐蚀效果。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化研究要归功于他们,也要归功于黑格尔。迄今为止,哲学家们认为,真理是一个纯粹的学术的、知性的活动。但是克尔凯郭尔和尼采认为,哲学家们习惯上说的真理是一种知识上的虚构,是躺椅上的建构,孵化于学院的温室中,而不是成长于真实世界的荒野中。另一方面,对他们来说,真理是一种深深地令人不安、使我们个人充满恐惧和颤栗(克尔凯郭尔)的东西,把我们送回了古希腊悲剧(尼采)而不是虚弱的、营养不良的、跟学院外面的空气接触之后几乎立刻就会枯萎的东西。真理是一种充满血液、会流汗、流泪的东西,它会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拜访我们,迫使我们凝视着深渊。他们取笑苍白的哲学家们给真理下的布满粉笔灰的定义,尼采称之为蒸发的现实最后的烟雾。27所以尼采关上了他身后普遍性的大门,开始了漫游、自由思考的生活,在路上或者在远足时记下笔记,基本上过着孤独的生活,只有几个朋友,不停地旅行。克尔凯郭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哥本哈根,但是跟尼采一样,他是一位杰出的文体家和同样杰出的讽刺作家,嘲讽学院派哲学家制造的概念堡垒,导致真实的生活在更加简陋的地方蒸发掉了,他对神学家们更加严厉。
虽然克尔凯郭尔和尼采都没听到过,但他们是后来所说的后现代主义的奠基人。要看到:哲学家们通过攻击哲学来创建哲学,作为反哲学的哲学,不只是批判地限制其自命不凡,而且是真的攻击、奚落、嘲笑它。我们不能确定他们是在以不同的方式从事哲学,还是在做某种跟哲学完全不同的工作。我们甚至不能确定我们是否应该称他们为哲学家,如果这么做不只是怜悯图书管理员,他们必须得找个地方放他们那么多著作。我们唯一确定的是,不管怎样,他们是无法比较的、不同的,实际上他们关心的正是不同的权利,个人要求不同于在现代欧洲文明的名义下形成的众人的权利。二人都未曾结过婚,他们跟女性痛苦的关系给心理学家和心理分析师提供了无穷的研究材料。克尔凯郭尔对他被打破的婚约一直耿耿于怀,尼采则是喜欢那些对他的思想感兴趣的女性,但是他没有爱上她们的心灵。也许就应该如此。也许他们遭受的磨难和孤独是他们创作的条件。
在他们众多的革新中,我尤其珍视的是克尔凯郭尔和尼采把笑引入了他们的著作,这代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跟缺乏幽默感的哲学传统的决裂。(据说康德曾经把笑话写进他的讲稿,以减轻德语语调的重负,但它们像石头一样掉下。)没有笑声,真理就不能被听见、被感觉到、被欣赏,笑声能推倒哲学家们监禁他们无精打采的冒名顶替者的墙壁。从大学写作正常化的礼仪中解放出来之后他们无需担心要获得教职他们的著作炽热地批判和嘲弄欧洲文化和思想。他们认为,欧洲已经奄奄一息,或者迅速变得奄奄一息,他们还认为真理需要勇气和冷酷,需要忍耐力:对着深渊发笑。
你很快就会注意到,克尔凯郭尔和尼采不是民主主义者。他们的政治会让当代民主主义者的感受力感到震惊。尼采担心,识字能力的普及会把阅读变成广大的人群具有的能力。克尔凯郭尔鄙视现代媒体,经常精彩地戏言媒体以及刚刚出现的现代沟通技术造成的降格的各种表现。他们对现代寻求政治自由时对一般文化造成的腐蚀甚至退化效果感到烦忧。他们担心现代的平等主义和民主运动标准化、浅薄化,拉平效应防范任何独特的东西的出现(想都不要想他们会怎么评价互联网)。确实,热爱民主自由的人可以用这些批评来建设一个更好的民主,但是他们需要不间断地注视这些预言家负隅顽抗的政治。
然而,虽然他们都认为当前的时代已经变得毫无激情,他们都想重新拨旺热烈的生活之火,但他们心目中是相反的激情:克尔凯郭尔赞扬的是对亚伯拉罕和基督教殉道者们充满激情的信仰,尼采是对古希腊悲剧、人生的悲剧感异教徒的激情。他们都认为,生命是一个完全没有理由的事件克尔凯郭尔抱怨道,为什么关于我的出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尼采把生命当作宇宙中的意外、愚蠢的宇宙运气的一个片段;克尔凯郭尔把生命看作一个神妙莫测但是有神意的上帝的恩典,是神的爱。尼采是西方人目前已知最杰出、最雄辩、最无情的无神论者。他是寡廉鲜耻地宣称上帝已死的那位哲学家。另一方面,克尔凯郭尔是过去二百年间最杰出的沉思的基督教作家。他的思考如此深地切入了人类境况的质地中,以致连最冷酷的无神论者也不会认为他们从他那儿学不到任何东西。同样地,虽然尼采对宗教做了恶毒的攻击,他对宗教堆积了侮辱,他完全蔑视宗教心理学,但宗教思想家一次次地去他那儿寻找灵感。他们都对基督教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个以基督的名义,一个以反基督的名义。但很能说明问题的是,他们的攻击很类似:基督教欧洲病了。克尔凯郭尔希望恢复基督教健康的使徒的热情,而尼采则致力于揭示出它是一种需要消灭的疾病。他们都倡导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存在的激情,以及尼采所说的生命的激情(我们将分析为何词语的选择会带来差别)。但不管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都赞同,真理不是思考的问题,而是存在,是生存的问题。不是要去写东西讨论它,而是要满腔热血地活出它。

克尔凯郭尔
资产阶级中的真理
在《一个总结性的非科学手稿》(1844)中,作者约翰尼斯克利马古(克尔凯郭尔使用的最重要的笔名之一)告诉我们,他成为作家,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在腓特烈斯贝里花园抽烟时收到了召唤:
不管你看文学或人生的什么地方,你看到的都是那个年代的捐助者,他们知道如何使日子越来越好过,从而帮助人类,有的是通过铁路,其他的通过公共汽车和汽船,还有的是通过电报,通过好懂的关于一切值得认识的东西的调查和简报,最后,真正的捐助者是用思想系统地令精神存在变得越来越好过但又越来越有意义你在做什么?你一定要做点什么,但既然你能力有限,不可能让任何事变得更容易,你必须像其他人一样,以同样的人道主义热情挺身而出,把某件事变得困难,当把一切都拼在一起时,以各种方式让一切变得更容易,这样仍然存在着唯一可能的危险,即,容易变得如此巨大,以致它会变得太过容易。所以只存在了一种缺乏,虽然还被感觉到,对困难的缺乏。28
克尔凯郭尔是最早的住在一个类似现代城市的地方的哲学家之一,他是第一个认为令人眩晕的速度,来回奔走,公共汽车、铁路、汽船、报纸和电报,对真理形成威胁的人。这些便利促进了一切旅行、信息、沟通、思想本身他们用一个真正的威胁威胁到了我们:事情在变得太过容易。难的是缺少困难,它夺走了生命的实质和深度。这对真理来说是一场灾难毫无激情的真理,虚弱、疲倦、无味,像去公园里抽烟一样容易,也像抽烟一样缥缈。在这里,真理的故事到了一个转折点。列车已经离开了把真理当作一种抽象的哲学观念的站台。以前的哲学家从没担心过真理会患上贫血症,以前也没人从铁路、公交车、电报、城市生活这些方面来思考真理。29我们能想象康德写一段这样的文字吗?
确实,跟那时的伦敦或巴黎相比,19世纪中期的哥本哈根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人口125000人),并不迫切地需要地铁,距离21世纪的城市还很遥远。但是克尔凯郭尔高度警觉,他像先知一样感觉到了地上铺了什么、19世纪及之后的欧洲文化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先进的信息和交通体系的时代,生命的身上会发生什么。19世纪的哥本哈根是一个缩影,一个室外实验室,仍然能够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是一个他可以经常巡视、一丝不苟地加以观察的城市。这个城市有一个繁荣的港口,有着繁华的商业生活,正处于知识和文化的黄金时代(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时代),作为丹麦的首都,它是一个繁荣的贵族统治的国家。哥本哈根有时尚的购物区,甚至可以夸耀说拥有世界上最早的主题公园,蒂沃利公园,它距离市中心只有一小段路程。克利马古指责说它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是让人注意力涣散之源,一种使得永恒显得枯燥的短暂的娱乐;它是一种用不停变化的外部事物代替内心增长的幻觉内心的增长才能赋予生命深层乐趣。30
克尔凯郭尔出生于市中心,他父亲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比他的名人儿子还喜欢思考。他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们一家住在该市最时尚的区域之一,挨着法院,处于该市生机勃勃的文化的中心。克尔凯郭尔的父亲给他留下了充裕的遗产,这给了他独立性,使他能够补贴他的著作的出版,鉴于他的许多书都卖得很差,这是一件好事。他不需要做牧师或者教授来谋生,这使他能够自由地无情地攻击那些要谋生的人的缺点。克尔凯郭尔在多种意义上都是一个世界上的陌生人,是基督教殉道者的崇拜者,他还是一个现代都市人,能够利用城市提供的一切从优秀的歌剧到华美的店铺和咖啡馆,以及偶尔逃到乡下或跳上船去柏林待一周的机会。克尔凯郭尔被证明是特别敏锐地观察世界的人,出色地记录了安东尼特罗洛普所说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他几乎没看到将要到来的东西,喷气机旅行和新信息技术带来的巨变,但是他对事物的观察足够清晰,所以他的抱怨今天仍在我们耳边回响。
他观察到,在这个现代、繁华的城市,基督教的真理几乎已经死了,被繁华、商业、干扰、快乐和生活的快节奏给窒息了。这是如何可能的呢?路德会教派是体制化的宗教,牧师们受到政府的支持,地方上的教堂非常漂亮。教会拥有它需要的一切,从高收入的牧师到最新式的蜡烛和祈祷书。确实如此,克尔凯郭尔认为。一度,做一个基督徒意味着使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成为狮子的美餐。现在一切都很容易,包括成为一名基督徒。基督教他思考的基本上是丹麦和德国的路德教派已经完全忘记了耶稣的十字架和道成肉身的悖论。它把它的基督教遗产当作迅速发展的基督教文化的又一个装饰品,人人都是基督徒,但没有任何人有着糟糕的做基督徒的品味。它已经把真正的使徒的基督教的葡萄酒变成了轻松的资产阶级基督教的水。他说,每个人星期天上午都会去教堂,当牧师说没有上帝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时虔诚地低下头。礼拜仪式结束后,他们在腓特烈斯贝花园度过周日的下午,家人乘船沿着运河漂流,恋人们携手在壮丽的皇家花园里漫步(孤身一人的克尔凯郭尔看着他们从自己眼前经过!)。到了周一上午,他们开始证明他们能干多少事,直到下一个星期天上午之前都不会想到或提到上帝。这是他所说的基督教世界,资产阶级的基督教,在那里一切都是安全的、容易的,在那里普通基督徒的日常生活跟无神论者一样好。如果他自己想到了它,他可以用尼采的话说上帝死了,如果上帝的意思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活生生的信仰,一个改变了你所想、所做的一切的事件(这是真理这个词的感染力),作为基督徒不只是资产阶级的体面。
对我来说为真的真理
克尔凯郭尔年轻时在日记中写道,要做的是找到对我来说是真理的真理,找到我愿意为它活着、为它而死的思想。他用这些话在对真理的哲学讨论中发起了,但这在古典思想中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对真理的寻求是对智慧的寻求的必要组成部分。差别在于,他所说的真理不依赖柏拉图区分的形而上的真正的世界和现象世界,而是真正的基督徒的生活和虚假的基督徒的生活的区别,更宽泛地说这是为何非神学的头脑也会喜欢克尔凯郭尔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本真的生活和顺从的、非本真的生活的区别。克尔凯郭尔是第一个提出这一问题的哲学家:真理如何从公众的腐蚀作用中幸存下来?他使公众成为了一个哲学范畴,是一种只有出现了媒体和现代城市生活,才有可能出现公众这一明显是现代的现象。公众由闲谈、他人说的话组成,思想在别人说的话里,并且会把话传下去,人云亦云、从不自己思考就够了。32这把基督教信仰还原成了一种欺骗,一种欺诈,一种剧场表演,在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基督教它的真理被资产阶级文化给腐化了,到目前为止哲学还没考虑过这种文化。
因此,克尔凯郭尔作为作家的天职就是,恢复事情真正的难度,这不是过去哲学正常的工作。克尔凯郭尔在处理的既不是命题性真理,也不是本体论的真理,而是他所说的存在主义的真理。对他来说,真理不是真正的信仰的问题,而是真正地相信、真正地存在。对克尔凯郭尔来说,真理问题是消除幻觉的问题,揭穿他们说的东西制造的虚饰,他们不是某个特定的人。他们实际上不是任何人,它是一个幻影,一个虚空,对个人行使着看不见的独裁,它是媒体、电报、公交车和现代都市生活的习惯制造的一个幽灵。公众遭受了这种幻觉,以为真理得自民意调查,把无数不动脑子的大众的意见汇集起来,以为那就算作思考。
他的挑战,要让人们相信,成为他们被哄骗着相信他们已经是的,具有双重的复杂性:首先他要让他们从蒙蔽他们的误解中醒悟过来,以为他们已经在真理中(基督教的),其实不然闹剧和笑柄由此而来然后要说服他们担负起成为基督徒的任务,对此他们当然以为他们早就做过了:他们家所有人都是基督徒,他们有洗礼证书来证明,近来没有人改宗到印度教。如果到达一个遥远的岛屿,那里没有人听说过基督教,然后向当地人传递福音,抓住机会,麻烦就会减少一半。至少克尔凯郭尔不需要去消除误解了,不需要去说服当地人,他们还不是他在鼓励他们要成为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以苏格拉底为榜样,苏格拉底一开始要让雅典人相信,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以为他们知道的东西。
克尔凯郭尔认为,误解的基础是,资产阶级基督教完全去除了在日常生活中做基督徒的难度,连黑格尔主义者也去除了信仰的难度,把基督教的启示当作一个在哲学系加以破译的好故事。基督徒认为基督教的真理像你脸上的鼻子一样清楚,一个人不会不是基督徒,就像一个人不会光着身子出现在歌剧中。他们都忘记了那个悖论。想象一下,有个人在星期天的下午在腓特烈斯贝花园侃侃而谈,声称他是神,一个神一样的人,声称他会行奇迹来支持他的说法。我们会叫警察移走这一打扰公众的人,建议把这个可怜的人送进精神病院,看医生能不能弄清他的疯狂。如果我们要消除19世纪麻木的效果,使我们自己成为基督和他的一群使徒的同时代人,我们就必须恢复难度,恢复基督出现的创伤和伟大的悖论,这需要我们把神的本性和人的本性、宇宙的创造者和出生在马槽中的婴儿拼在一起。黑格尔认为基督这一人物是一个图像,可以用哲学概念加以澄清和缓和,克尔凯郭尔则希望维持和加强这一对立。对克尔凯郭尔来说,基督既是一个逻辑悖论(跟黑格尔主义者相反),又是一个道德上的冒犯(冒犯资产阶级),它令我们的感情感到厌恶。所谓道德上的侵犯,他指的是常人形式的上帝这一丑闻:吃东西、流汗、变得疲倦肮脏,甚至还有难以启齿的趋向于我们的消化道的方面,除此之外,还承受了作为一名普通罪犯被公开处死的苦难和羞辱。
真理是主观性
如果克尔凯郭尔或他的笔名小队想出一个真理的标准,那肯定会包括血液、汗水和泪水。基督教世界是由平静的基督徒组成的,T.S.艾略特后来称他们为空心人,这些人一刻都没怀疑过他们是真正的基督徒。克尔凯郭尔作为作家的任务是,去搅动他们的平静,恢复基督教信仰的难度,说服他们在最后审判日手持受洗证是不够的,就像航空公司的乘客试图通过安检。他说的是,不管真理是什么,它都不会轻易出现;它到来时必定会包含相当多的恐惧和战栗。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不是名字被记录在郊区登记册中的人,而是用心灵和诚实做基督徒的人。真理意味着活出真理,诚实地,真正地,克尔凯郭尔说这不是一个什么的问题,而是怎样的问题;不是你相信什么而是你怎样相信它的问题。他说,真理是主观性,是一个存在主义的问题,是存在着的个人面临的问题,这样的人是真正具体的。存在主义的一词注定要进入史书。20世纪20年代,它暴风雨一般地占领了德国哲学界,战后又占据了法国,最后在50年代在美国上了岸。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最早抓住了真理的存在主义特征的人是有信仰的:奥古斯丁和帕斯卡(1623-1662)是它的先锋,克尔凯郭尔是它的诗人,令人难忘地描绘了上帝面前孤单的存在的个人的肖像而不是在星期天的礼拜上疲倦地复述教义或者让自己的信仰人尽皆知。存在主义的真理依赖上帝关系,依赖于只身站在上帝面前得到的白光,一切永恒都悬而未决。在那种光下面,人的外在状况富有还是贫穷、男人还是女人都只是在时间舞台上扮演的角色,是演员穿在外面的戏服,死的时候会被脱掉。他说,不要把外面的衣服系得太紧。要记住,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要对我们永恒的命运负责,每个人都同样珍贵,所以现代的个人观念有其基督教-新教根源。
克尔凯郭尔的真理观依赖于客观真理和主观真理这一著名的区分。33在主观真理中,我们把存在的主体减缩至零,把重点放在客体上面。对于一个陈述的客观真理来说,声称2 2=4的人是谁并不重要。他也许秃顶,也许头发茂密,很高或很矮,善良或者邪恶。他甚至可能在说谎,也就是说,他可能愚蠢地以为这个陈述是假的,他在欺骗我们。然而,他所说的是真的,在计算出结果为4时,他的个人倾向并不重要。在存在主义的真理中,情况完全相反:我们把客体减缩至零,把重点放在存在着的主体上,以致不管陈述在客观上有多真,重要的是克尔凯郭尔所说的主观的挪用,存在着的主体跟客体是如何相互关联的。比如,这不仅是一个例子,你是作为一个博学的神学家自豪地站在上帝面前,还是作为一个没有学问、满脑子迷信、用精神和诚实崇拜的人站在上帝面前?克尔凯郭尔不是否认客观真理,不是否认数学和天文学跟客观真理有关;他的观点是基督教不能跟客观真理相混淆。对克尔凯郭尔来说,基督教是一种存在主义的真理,意思是它必须实现于我们在个人生活中的存在方式,上帝的名字是一件事的名字。有趣的是,如果克尔凯郭尔是正确的,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任何宗教传统的真理,而不是适合基督教,这是后现代宗教理论家们得出的结论。
鉴于克尔凯郭尔的真理观和他作为作者的任务、他的讽刺天赋,他选择的方法是幽默和辛辣的反讽。他像笛卡尔重视数学、苏格拉底重视恼人的问题一样重视笑。他坚持认为基督是一个纯粹的、十足的悖论,但他还坚持认为,哲学家和教士十足的可笑。克尔凯郭尔把他的时间十分平均地分配在讽刺学者和教士上。他一些绝妙的句子都是责骂当地教授的,他认为那些教授距离苏格拉底十分遥远,当地的教士跟使徒们的基督教也隔着遥远的距离。在他看来,哲学家们占据了尤其可笑的位置,他们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而教士们靠着耶稣受难过着利润可观的生活。
克尔凯郭尔听到黑格尔说,活着的个人的激情只是世界历史精神在穿越世界历史时狡猾地使用的临时手段。重要的是个人生活的结果,而不是他们的内在生活、他们的个人动机、他们作为个人的特质。亚历山大大帝和拿破仑也许作为个人是恶魔,但即使如此,对黑格尔来说这毫无关系。重要的只是他们的生命的客观结果,推动了世界历史的进程,踩着受害者的身体向上爬。精神在历史中行进时践踏了许多无辜的花朵。对克尔凯郭尔来说,这证明客观真理在这里是历史的客观真理的破坏性。重要的不是历史的审判,而是上帝审判。因为如果一个人得到了全世界但失去了灵魂又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是内心的纯洁,而不是世界-历史的结果。重要的不是中国历史在绝对穿越时间中的地位,而是我的灵魂的历史,孤独地面对上帝。个人和绝对之间的紧张强化了存在的激情,在其中个人做了在永恒中回响的决定。他有一句名言:我们活在永恒面前,听着大厅里的钟声敲响。存在着的个人,他所说的孤单的人,既不是绝对(黑格尔)的生命中的一刻,也不是一个物种的一个例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个人不是普遍性(跌落下来)的一个事例,而是上升到存在主义真理的顶峰。对一个本真的、忠实于自己的人来说,还有比不赞成个人的独特性的流言和媒体的闲谈更不重要的了吗? 如果一个人内心的真理腐败了,还有比在宴会派对上表现风趣(克尔凯郭尔本人),或者成功的教授职业(他被拒绝给予的教职),或者被选为主教(克尔凯郭尔的哥哥),以及印度的历史(黑格尔)更不重要的吗?如果客观真理的获得是以存在主义真理为代价的,还有比客观真理更不重要的吗?
克尔凯郭尔对宗教的重复指向的是重复被丢失的早期基督教的热情,使徒和殉道者的时代,但是这种热情有可能最后会成为宗教狂热、宗教的疯狂。所以我要开始指出借助克尔凯郭尔来消除纯粹理性的疯狂很讽刺我们需要一种比这个更加平衡的对理性的批判,那种批判不会继续克尔凯郭尔的信仰骑士乐于发起的信仰和理性之战。除非仔细加以限定,不然寻找对我来说为真的真理这一任务距离哲学家们担心的相对主义只有一步之遥。对我为真的不一定对你为真,但是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可以走多远?在《恐惧与颤栗》中,他对一个《圣经》故事作了杰出的但令人不安的分析:亚伯拉罕受到上帝的考验,上帝让他用他心爱的儿子献祭,来证明他的信仰(《创世纪》22)。在这一分析中我们看到了麻烦的第一个清晰的表征。克尔凯郭尔维护这一观点:亚伯拉罕可以在宗教的基础上暂停道德对谋杀的禁止:亚伯拉罕(乃至其他任何人)可以取走他儿子(乃至其他任何人)的性命,如果这一行为真的是上帝直接命令的献祭。但是用这种宗教的疯狂来制衡纯粹理性的疯狂不是解决办法。(实际上,还有另一种更加道德的解读这一故事的方法,把它当做人类献祭的终结的故事,但是克尔凯郭尔会驳斥这种解读,说这是理性主义学院派圣经学者在试图逃避《圣经》中信息的感染力。)
说真的,克尔凯郭尔是我的偶像之一,是我爱好的学者之一,也是我从事哲学研究的原因之一。我永远都说不清我有多么感激他。但我还是要说,他的信仰观,最终,哪怕是采取了所有的预防措施,都会允许父母用无辜的孩子献祭。这会伤透父母的心(所以才叫献祭),但是忠实于上帝的命令的父母会听从上帝的命令,因为他相信那是上帝的命令。克尔凯郭尔的上帝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不可理解的意志(一种致命的组合),他的命令我们要听从,而不是要去理解。在克尔凯郭尔那里,说上帝是真理就会变得一团糟。
这一点在他生命的尽头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说基督教的意义是终止罪恶,罪恶是通过人类来到世界上的,它的传播依赖于原罪唤醒的性欲,基督教的义务就是终止它。当一对诚挚的年轻夫妻敲教区长的门,要他安排他们的婚礼,这位牧师的首要责任是劝他们不要结婚。但通常教士更感兴趣的是在尽他作为基督徒的义务时,挣到主持仪式的酬金。这回笑话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克尔凯郭尔对婚姻的鄙视是病态的、愤世嫉俗的。独身主义成了规则,而不是例外。克尔凯郭尔读过叔本华的著作,而叔本华是一个著名的悲观主义者,他憎恨身体,克尔凯郭尔受到这种厌恶到死的态度的影响,不然关于身体他会写得很好。他的健康状况恶化,身体垮了,之后不久就去世了,42岁时他已经像一个老人,相信天使将护送这一堆骨头进入来世。这远不是什么智慧,给我们留下了一种片面的、抽象意义上的真理,它将自行崩溃。尼采担心的正是这种基督教带来的对生命的厌恶,尼采对欧洲文化的腐朽发起了同样精彩的攻击,他的攻击克尔凯郭尔的攻击既相似又相反。当然,尼采临终前比这位忧郁的丹麦人处于更加严重的精神动荡中。
尼采
在路上
在欧洲的大哲学家中,弗里德里希尼采是第一个广泛利用现代铁路系统的人,这使得他能够在欧洲南部到处旅行,在路上开展他的思考。1868年,在他非常年轻的时候、在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正式学习前,他就被任命为巴塞尔大学古典学教授,但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稳定,十年后他辞职了。他的身体很糟糕,他对学院生活毫无热情,学院对他也不热衷,因为1872年他出版了《悲剧的诞生》,震惊了学界,他在书中思考了狄奥尼索斯和阿波罗,违背了保守的文献学研究的规范。35在巴塞尔之后,他开始了十年不间断的旅行。如果没有新的铁路系统,这种旅行是几乎不可能的,虽然他对小镇和遥远地方的访问也会需要马车和大量的步行。康德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建构了一个威严的哲学体系,尼采以惊人的速度转换镇子和酒店,几乎完全以格言体写作。他采用了一种光彩夺目的跃动的散文,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头昏眼花的读者努力弄清它们如何结合在一起,这个问题让哲学学者们一直被有偿雇佣到现在。他在巴塞尔之后的生活是破碎的,他的著作是不系统的,有人会说他的著作特别含混。在这里要赞扬铁路。尼采能够用上现代的旅行系统,使得这位漫游的天才真正地漫游起来,去表现他对变化和生成的热爱。
尼采每一句精彩的格言都像一支箭一样扎入我们藏身之处,穿透被他讽刺地称为柏拉图的真实世界,绝对和不变存在的世界。各种犀利、简练的格言,都灵、尼斯、锡尔斯-玛丽亚、科摩湖等各种地方,以及其他数不清的欧洲度假胜地,各种力量就像当代物理学中的量子被概括到了简化为权力意志的哲学中,这个名称会让人误以为只有意志叫做意志的东西,而不是许多不断地相互斗争的微型力量。他的旅行意志,他对纯粹理性体系的不信任,使得他成为康德的反面,康德一直被困在古老的、灰色的哥尼斯堡。在大写的真理的位置上这是从柏拉图一直到现在的哲学家们的标志尼采放上了许多小的真理,它们相互争夺在他的笔记、书信和最后的出版物中露面15分钟的机会。在他智力处于顶峰的时期,他在意大利和法国南部漫游,在南欧一些最漂亮的静养之地,为他虚弱的身体寻找一个避难所,也是在寻找一个有助于他的写作的地方。他还喜欢散步、在途中写作。他也许是现代第一个哲学家-旅人,他像现代学者乘飞机从一个会议跳到另一个会议一样,搭乘火车前往各地。他坦率地说,他喜欢南方的一切,阳光和温暖的天气,使他能够跟他的祖国德国保持一些距离。他是世界上的陌生人;一个无根的人,认为在事物的根基处有一道深渊。
真理是我们已经忘了它是虚构的虚构
鉴于柏拉图和基督教传统对真理的称呼他曾经说基督教是人民的柏拉图主义尼采说,他更喜欢虚构、虚假和意见,非常感谢你。他采取生命的立场,认为不管真理的意思是什么,它必须服务于生命的目标,不然它就没有目标,或者更坏的是,有着完全破坏性的目标。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写了一篇论文,题为论非道德意义上的真理和谎言,他在文中提出了一个值得纪念的有悖常情的真理的定义,这是一个尽可能地远离柏拉图的定义:
许多可移动的比喻、转喻和拟人论:简而言之,一组被诗意地、讲究修辞地强化、改变、润色的人类关系,在使用很久之后,让人觉得是固定的、经典的、有约束力的。真理是我们已经忘记它们是虚构的虚构;它们是已经被用坏了的比喻,已经耗尽了引起感觉的力量,是图案已经磨掉了的钱币,现在被认为是金属而不再是钱币。36
真理是我们已经忘记它们是虚构的虚构,一个移动的比喻大军,努力做成点事情。这是一个特别的决定。尼采没有把真理放在第一位。他把生命放在第一位,使真理为生命服务,他用了生命这个词各种层面的含义,从最深层的生物学源头到人生的乐趣。他认为知道真理就像拥有牙齿:它必须服务于生命的某个功能,帮助促进生命的繁荣和兴盛。它肯定不是一个女神,当他许可神这个词时,它的意思是生命或笑。他总结说,哲学上所说的真理,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等人做主的时候,真理更像是死亡。它对生命毫无用处,或者比没有用处更糟糕的是,必须用它的反面来取代它。在真理的历史上,尼采是一个炸弹,一个投火把的人,如他自己描述他自己的那样,是一个锤子。之前或者之后都没有人那样攻击过真理。从未有人敢于出来反对真理,或者声称真理并不是最重要的。那样做不仅显得不明智,而且就是发疯,最终尼采也确实疯了,医学意义上的疯。如果这对他个人来说不那么悲剧的话,我们会忍不住说,对一个浪漫主义者或者反浪漫主义的英雄、对一个适合担任现代性煤矿中的金丝雀的人来说,发疯是一个恰当的结局。(译注:金丝雀对瓦斯十分敏感,过去把这种鸟带到煤矿里监测瓦斯泄漏。)
尼采因为说了上帝已死那句名言而得到了虔诚的信徒们的注意(不出所料,信徒们反驳说上帝说,尼采已死。)尼采这句话说的肯定是上帝,但不仅是上帝,如果我们可以这么说这件事的话。他指的是古希腊哲学家们建构的真理的整个秩序,后来又增加了跟基督教不神圣的联姻,造成了可怕的(对他来说)柏拉图主义-基督教传统及其二元对立的体系:存在生成,真理意见,永恒时间,灵魂身体,超感觉感觉。他致力于颠倒这些对立,站在身体、变化、时间和生成这一边,二元对立中较低或者更不名誉的一边。这并不是说他总是站在弱者一侧,因为在旧的秩序中还有其他的他热情地接受的二元对立,比如主人奴隶,贵族平民,男人女人。实际上他是一个著名的精英主义者、支持家长制、反民主。他谴责法国大革命让贵族们感到心虚。尼采追溯了西方传统的根源、它最基本的假设,作为一个激进的思想家,他带来了两种后果,既有解放(从教会和来世解放出来)又有反动(反现代),但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能被简单地加以分类和贴标签。
那么,一个哲学家否认真理(持这一立场永远都通过教授职位评定委员会的审察),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呢?首先,非常简单明了的是,这在逻辑上自相矛盾,因为声称不存在真理就会是真的,因为它是假的。这不只是词语上的自相矛盾;这就是自相矛盾的定义。现在,既然尼采是一个早慧的天才,他应该知道逻辑学入门课第一周就教了的东西,对此大部分人也都懂,他脑子里一定另有所想,我认为大致是这样的:他不允许我们用真理表达的意思来评判生命;他坚持认为要由生命来评判我们用真理所指的意思。他以另一种真理观来否认哲学中所说的真理,真理必须去适应生命,而不是相反。比如,每当我做一个有意识的判断,尼采认为那不是我的我,而是一个背后的活力,或者生命力,或者说权力意志,它通过他认为的语法上虚构的我来发言和行动。问题不是这些判断是真的还是假的,而是它服务于什么目的生命还是死亡。被认为真的不是不动感情的判断的结果,而是服务于生命力或权力意志的东西。20世纪杰出的新尼采主义者德勒兹这样解释:每当你遇到一个判断或欲望时,问问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在做这个判断、在欲求。一个真理只是流经我们的身体的活力在努力上升时采取的一个视角。真理的领地是由相互竞争的活力组成的,有些更强,有些较弱。所以跟黑格尔相比,尼采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谈论的是基本的、物理的、生物学的力量,而不是精神。进化的推动力的观念跟他是意气相投的,但是他批评达尔文版的进化论,在达尔文那里是有机体适应它们的环境。尼采坚持认为是它们控制了它们的环境。
对我们这本关于真理的小书来说,尼采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如我已经指出的,他是第一个敢于攻击苏格拉底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是因为他对真理的热爱而殉道的世俗守护神,克尔凯郭尔把他视为异教徒的耶稣的先驱。尼采认为,苏格拉底从雅典人那里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结果,因为他到处令健康的人、有创造力的人生病,使他们觉得自己无能、愚蠢、有罪,因为他们不能回答他关于他们所做事情的定义的问题。37不能直直地敲钉子的人使天才的手艺人,以及能够用双手表演魔术的人感觉很糟糕,因为他们定义不了他们的艺术。苏格拉底对政治家和战士干了同样的事,因此夺走了城邦所有的资源,夺走了所有对城邦的幸福做出贡献的人,就因为他们未能勉强说出他们擅长的事情的理论定义就好像那有丝毫的重要性似的。苏格拉底可能还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羞辱米开朗琪罗和莫扎特。苏格拉底没能看到,他羞辱的人知道如何做,这些不能回答他的哲学真理观,这是他和他虚无主义的真理概念的过错。苏格拉底造成的持久的损害是说服了柏拉图接受这些,阻止了一个杰出的作者烧掉了他年轻时写的悲剧,成了一个苏格拉底式的哲学家。实际上,柏拉图成了那个哲学家,一个确立了已经被接受的真理观的哲学家,以及它不变的存在的标准和永恒的真理、它的理想本质和纯粹形式,这些全都表达在苏格拉底寻求的概念上清晰的定义中。之后柏拉图主义跟基督教超世俗的力量携手,跟它飞离世俗生活携手,余下的就是历史了虚无主义的历史(柏拉图式的基督教),如尼采看见的那样。
超善恶
既然尼采最首要的任务是重估传统所说的道德的价值,如果你说他是一个反道德主义者,或者寻找处于善恶之外(超道德)的东西的超道德主义者,他会更高兴的。这让我们对尼采的激进主义有了更强烈的感觉。他不仅攻击苏格拉底。他不仅驶入了真理。他还摧毁了道德。他认为那些继承而来的哲学范畴,无论是真理还是道德,都代表对生命的拒绝,是对生命的攻击,是生命一种扭曲的、倒置的形式,所以他对基督教柏拉图主义的颠倒是对颠倒的颠倒,因此是一种纠正。基督教柏拉图主义者所说的伦理时给奴隶的道德,是属于、为了那些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人,要受到真正的人的鄙视,他称真正的人为bermensch(让我们称之为overman高人,因为superman超人已经被演员克拉克肯特抢先占据了。)你在读尼采的时候,要明白他真的是这个意思,他不会拐弯抹角。他区分了奴隶道德和主人道德,前者属于那些跟船一起下沉的人,那些沉没的人,那些被生命的黑暗时期击败的人,主人道德是那些向上(超)的人,他们经受得住生命的暴风雨,认为生命的紧要关头证明了它的合理性(使它值得过),所以不受限制的快乐、生气勃勃的生活,证明了一切苦难的合理性。这对个人来说是一种令人振奋的想法,号召人们在最坏的时候坚持住,但由于尼采在政治和文化上是一个深深地反现代、贵族气质的人,他还把这一区分用到了全部的文化上。他认为,文化的高级成就,尤其是它的艺术,证明了背后遭受的不幸的合理性。一个社会的基础结构(干活的奴隶)支撑和支持社会秩序,使其更高等级的秩序的表达得以释放。
诚实
尼采会鄙视那些迎合乌合之众、为了赢得选举什么都愿意说、哪怕是赤裸裸地撒谎的政治家。他会鄙视一个你不能指望他守信的人,一个不高尚的人,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以及不敢说出真理的怯懦的说谎者。什么真理?他刚刚谴责过真理。他指的是讲真话、诚实、值得信任、诚实地说话和行动、做真理的真理,类似于一个手艺人觉得一条线对了(垂直)或者一个艺术家忠实于他的视觉的真理。这些例子代表了尼采所说的真实,是具体的、活生生的、充满活力的真理,一种高贵感,贵族的高尚,真实、诚实,这跟他对哲学真理的批判携手,在他看来,哲学真理代表的是谎言、弄虚作假和对生命的否认。尼采深深地不信任、怀疑基督教-柏拉图主义传统称作真理的一切东西,他认为那都是假的,是一种掩饰,源于都生命的否认和虚无主义的冲动,对时间和变化十足的畏惧,不敢直视终有一死的生命,不敢凝视深渊的最深处。
所以我们有了一种新型的真理:不是柏拉图-基督教传统的真理跟伟大的存在链条紧密结合的真理不是启蒙运动那种服从理性的规则的真理。诚实是怀疑的真理,是冷酷的、不加装饰的真理,怀疑真理的修辞的表面之下酝酿的否认生命的动机的真理,维护一种地下真理或诚实,它怀疑被称为表面之上的真理是一个谎言,萨特后来称之为自我欺骗。柏拉图和哲学家们所说的大写的真理实际上是拒绝说实话,拒绝面对真理,拒绝承认冷酷的真理,这意味着生命比那些相信大写的理性或者上帝的人愿意承认的更加深不可测、更加没有根基、更不确定、更危险。如果你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要往下而不是往上看,沿着楼梯走到地下黑暗的走廊,下到泥地里,在最深处感受一下,寻找隐藏在我们皮肤之下隐藏的力量所在的黑暗的地下深渊,不久之后弗洛伊德也将在他对无意识的探索中开展这一事业。
尼采是后现代,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后哲学的转折点或者说大门,在其中出现了一种非常不同的真理观。如果我们让尼采做一个自我描述,他会说他是一个宗教和哲学头脑的心理学家,解读其隐蔽的动机,把病人和健康人、下贱的人和高贵的人区分开。他的思想的力量在于他描绘的肖像的说服力,他让宗教和柏拉图主义的哲学看上去很糟糕的能力,以及揭露现代生活一本正经的、正派的资产阶级生活背后的黑暗动机。它不是依赖于一拳致命的形而上学论证(哲学)、神的启示(宗教)或者现代物理学(科学)。他没有用现代科学揭穿宗教的虚构。他认为科学也是一种虚构,虽然跟基督教破坏性的(除了它使大众安分守已之外)虚构不同,它是一种有用的、富有成效的虚构。他认出了滋扰我们的恶魔和魔鬼,他的任务就是揭露他们的冷酷、残忍、可怕。他倡导一种冷酷的真理,一种无所畏惧的诚实,对他来说这是无条件地肯定生命的条件。在他看来,真理是一种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东西,一种我们必须去斗争,我们希望它消失、使我们处于日常娱乐和肤浅的消遣使人平静的安宁之中,这样我们也许就不会注意到我们终将死去;实际上我们可能甚至注意不到,我们跟上帝一样,已经死了。

永恒轮回
最能清楚地说明尼采的格言和高度比喻的风格著名的含混性的,是他著名的永恒轮回理论。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思想,认为时间进程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并且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读者面对的是一种令人困惑的情境:为什么这个宗教和形而上学的批评者会玩弄一种可以追溯至古代波斯宗教(拜火教)的古老神话,来说明他的意思?《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被许多人认为是尼采最重要的著作,它是一首强大的身体、尘世、世界和生成的赞歌。38扎拉图斯特拉被描绘为一个反基督者,他定期从山上下来宣扬反基督教的热爱尘世而不是热爱死亡、上天堂的福音。扎拉图斯特拉受到一种黑暗的思想的折磨,他知道这种思想但他不愿说,这种思想早就不知不觉地降临到了他身上,但是他缄口不言。最终,在第三章的开头,这个四处漫游的布道者看到了午夜惊恐的一幕,一个年轻的牧羊人在地上跟一条爬到了他喉咙上的黑蛇在扭打。扎拉图斯特拉对年轻人喊咬,咬,那个年轻人注意到了他的建议,把黑蛇的头咬掉了。扎拉图斯特拉说,他从没看到过像牧羊人脸上那样的狂喜、高兴、大笑和兴高采烈。我从没看到过生命、生命意志和更多的生命,如此强烈地爆发,把午夜变成了正午,我渴望牧羊人的这种高兴。
像尼采对我们解释的那样,这一章是一个寓言,黑蛇代表的是永恒轮回的思想。39扎拉图斯特拉抓住的思想是,这一生命,这个同样的生命,这一刻,这个午夜,这个牧羊人和这条蛇将永恒地一次次重复出现,并且已经在过去出现了无数次。这就是扎拉图斯特拉所说的同一的永恒轮回的意思,不是历史的一般模式的轮回,而是我们现在过着的生活的无现次重现。但是为什么要跟这种思想得搏斗那么狠?因为这种思想表明了一种可怕的命运我们被迫重复同样的循环,一切永远都一样,一切都已生成,没有什么是真正新的。但是这好像跟尼采寻求的一切相矛盾,即,用一种新的思想家类型、未来的哲学家来克服柏拉图主义-基督教的传统,未来的哲学家会丢掉奴隶道德,成为强壮、健康的热爱尘世的人。因此哲学家面临的最大的考验是热爱这一命运,肯定生成的整个循环,高点(希腊悲剧)和低点(基督教)无休止重复的循环,一切都将一次次复归。扎拉图斯特拉必须拥抱这种思想:奴隶道德和健康的主人将无休止地重复的同样的循环,就像午夜和正午无休止的循环。牧羊人象征的最终的胜利时接受永恒轮回,是一种对生命的肯定,接受无法躲避永恒轮回的循环这一事实。每一次对奴隶道德的逃离之后都是它的回归。我们必须低点和高点一起接受。
对于这个故事和永恒轮回这一思想,存在着多种不同的解释方法。尼采给出的最佳解释,至少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是,把这一理论当作对我们自己的权力意志的测试,向我们提出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一个精灵过来,对你的耳朵小声说永恒轮回的思想会怎样?你会认为这个精灵是一个天使还是恶魔?换言之,你内心会愿意这样过一生吗?完全同样的一生,在同样的身体里,有着同样的乐趣和苦难,同样的晴朗的日子和黑暗的夜晚,同样的你干过的下贱、愚蠢、丢脸的事情,每分钟都一样准确地重复,一次次地重复,永远地,就好像你以前已经活过了无数次?你会对这种人生说是吗?不是虚幻的天堂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不会生病、不会变老,而是这种生活,有它的缺点和伤痕,它的盛衰起伏?你是要时间之外的永恒的天赐之福,还是时间之中的生命的无限重复,整个的生成之轮,它全部的绑在一起的苦难和乐趣?要它(生命)或者丢掉它。对你来说,生命的苦难能被它的乐趣(希腊悲剧)证明是合理的,还是生命因为它的悲痛和死亡(柏拉图主义-基督教)而变得可恶?生命的正午能证明它最黑暗的午夜的合理性吗?永恒轮回的故事提供了一个选择的标准或原则,区分强壮的和虚弱的、最好的和最差的、高贵的和低贱的、热爱尘世的人和热爱死亡与虚幻的来生的。这样解读的话,永恒轮回是一种存在主义的真理,一种存在主义的考验,一个衡量我们的内心的假设性的思想实验,而不是一种关于现实的本质的玄思性的形而上学理论或者宗教启示。它属于存在主义诚实的领域。
从今以后,诚实要求我们从生命本身来理解它,不需要任何神圣的保险条款来保证一切都很好,或者最终会很好,肯定生命全部的荣耀和苦难,二者一起,分开了接受的人和不接受的人。我上面引用的那篇论文,论非道德意义上的真理和谎言,开始时描绘了引人注目的晚期现代主义者的形象:
从前,在宇宙某一个偏远的角落,散落成了无数闪烁的太阳系,在其中一颗星上聪明的动物发明了知识。那是世界历史上最傲慢、最虚假的时刻,然而,那只是一个时刻。在自然喘了几口气之后,这颗星开始冷却、凝结,那些聪明的动物不得不死掉。40
尼采实际上在这里运用了一些预言的能力,看到了当代物理学大爆炸理论中的一些东西,不断膨胀的宇宙在走向热平衡,越来越快地加速进入能量耗散。我们的太阳在闪耀、耗尽,以致在大约50万亿年后,地球将会消失。尼采对宇宙的天气做了一个相对可怕的预报,面对这一结果,他建议我们肯定生命,虽然它如此短暂,如此地悲剧、艰难。
尼采在《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结尾,给了一个永恒轮回积极乐观的版本,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跟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生命)跳舞。他们在舞池里转啊转,当音乐停止时,那个年轻男子说,生命是什么?哎,那么,再来一次!不是因为对生命永恒的挫败或失望,而是因为高兴,生命被它的高峰证明为合理的,不管它的低潮有多低。我认为这是正确的结论,它跟尼采在年轻时早前的版本中说的完全相反,在我们宇宙的火焰熄灭、人类消失后,什么都没发生!相反,发生过的是生命,生命不会被死亡驳倒,而是会变得更珍贵,我们就像在晚上做爱的情人,因为到了早上他们必须分开。他总结说,生命作为一种美学现象被证明是合理的。他指的不只是艺术,虽然这是他的意思的一部分(跟许多后有神论者一样,他认为古老的宗教将被艺术取代)。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是生命的合理性被我们的感受和对生命的激情证明了,激情是自我合法化的。他说的是,生命的高潮证明了它的合理性,生命本身会区分高潮和低谷、高贵和卑贱、强壮的和虚弱的,不是充当真理的科学或客观标准,那需要论据、证据和证明,而是充当对诚实的存在主义测试对生命诚实。
总而言之,源于现代性的理性的主题,使大写的理性高于上帝和真理,把它自己跟古典的对智慧的寻求相分离,最终显得很愚蠢。这又造成了一种反现代的反冲。第一种反应采取的是黑格尔精神形而上学的优雅形式,在其中启蒙运动理性的形式作为抽象的时刻,被吸收至历史中真理的具体生命。第二种反应是克尔凯郭尔和尼采炽热的、讽刺的攻击,他们用存在主义真理的激情和异教对自然生命、世俗和时间的肯定反对启蒙运动的理性。但是黑格尔的思想仍跟现代主义者的这一概念合谋:没有什么是理性理解不了的。克尔凯郭尔的思想以一种对死亡的恶心告终,使我们时间中的生命被永恒的冲击打成了碎片。尼采对生命的肯定惊人地精英主义和贵族气。到10世纪末,我们面临着选择纯粹理性造成的疯狂,还是一种有益的、反对它的疯狂。但不管哪种选择,真理仍处于启蒙运动建立的二元对立中,信仰和理性、理性和非理性、主观和客观、确定和怀疑的对立。
通过质疑双方共同的假设,20世纪的哲学家们打开了思考真理新道路的大门。在后现代转向时,哲学家们将表明,这些二元对立实际上是紧身衣,使我们不可能理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它们实际上导致了一种胁迫如果你不支持启蒙运动所说的大写的理性,你就被断定为非理性的。这就好比说如果你不支持执政党的政策,你就是不爱国。他们展示了这些对立的范畴之间的边界坍塌了,当观看需要某种信仰时,信仰是一种观看方式。在他们手中即将成形的新出现的真理观既不仿照上帝也不仿照大写的理性,而是仿照事件,在真理中就是留意在某个时刻我们信以为真的偶然性,要培养真理在未来可能发生的转向的敏锐感知。简而言之,在真理中就意味着待在事件的戏剧中,这需要冒险的意愿。由此出现了后现代的真理感,它跟古代的智慧观对应;一种复合更加混乱的世界的真理感,在这个世界事物以令人眩晕的速度移动这都被约翰尼斯克利马古关于打扰他的内心的公交车、电报和汽船的抱怨预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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