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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水浒传》是一部农民起义的史诗,它通过生动的艺术描写,再现了北宋末年农民起义发生、发展直至失败的全过程。全书故事情节可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为第一回至第七十一回,写鲁智深、林冲、杨志、宋江、吴用、武松、李逵、石秀、杨雄、卢俊义等一百零八名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的经过,是梁山好汉的个人英雄传奇故事;第二部分从第七十二回至第八十二回,写梁山义军同官军对抗作战,受招安的过程,是梁山事业发展壮大的写照和梁山好汉的集体传奇故事;第三部分从第八十三回至一百回,写梁山起义军受招安后奉命征辽、征方腊直至最后失败的经过,是梁山起义的最终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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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施耐庵(约1296--1370年)。元末明初的小说家。元末中过进士,在钱塘做了两年官,因对当时黑暗腐败的官场愤慨不平,后弃官还乡,从事文学创作。本名彦端,号子安,别号耐庵,泰州兴化人,祖籍或苏州吴县阊门(今江苏苏州),(游历客居钱塘(今浙江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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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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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001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005
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017
第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023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032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罐寺038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044
第八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049
第九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054
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060
第十一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065
第十二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070
第十三回 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074
第十四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079
第十五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084
第十六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090
第十七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096
第十八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103
第十九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109
第二十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115
第二十一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122
第二十二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129
第二十三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134
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140
第二十五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154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叔送丧 供人头武二郎设祭159
第二十七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166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171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176
第三十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180
第三十一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186
第三十二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192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200
第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206
第三十五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212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219
第三十七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225
第三十八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跳231
第三十九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239
第四十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247
第四十一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253
第四十二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260
第四十三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266
第四十四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274
第四十五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282
第四十六回 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拼命三火烧祝家店290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296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303
第四十九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307
第五十回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314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320
第五十二回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326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332
第五十四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穴救柴进339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344
第五十六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350
第五十七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355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361
第五十九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367
第六十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373
第六十一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379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386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394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月夜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400
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上报冤405
第六十六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410
第六十七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415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421
第六十九回 东平府误陷九纹龙 宋公明义释双枪将427
第七十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432
第七十一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436
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444
第七十三回 黑旋风乔捉鬼 梁山泊双献头450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455
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461
第七十六回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465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472
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478
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482
第八十回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487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494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500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507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513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518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525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530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534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540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渡燕青射雁546
第九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553
第九十二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毗陵郡559
第九十三回 混江龙太湖小结义 宋公明苏州大会垓564
第九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570
第九十五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577
第九十六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584
第九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589
第九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595
第九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602
第一百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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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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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却才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却有两个死尸在地下,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抓紧时机)。今朝起得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只见两个死尸,血渌渌的在地上,一时失惊叫起来,倒被邻舍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可怜见辨察。”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委托)当方里甲带了仵作行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人等,下来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为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阇黎裴如海。旁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项上有勒死痕伤一道。想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jū)问(审问)缘故,俱各不知情由。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蓟州城里,有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调儿,道是:
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暗约娇娥,要(yāo,约)为夫妇,永同鸳帐。怎禁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血泊内横尸里巷,今日赤条条甚么模样。立雪齐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师经上。目莲(佛门弟子,曾入地狱救母)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婆娘身丧。
后来蓟州城里书会们备知了这件事,拿起笔来,又做了这只《临江仙》词,教唱道:
淫行沙门招杀报,暗中不爽分毫。头陀尸首亦跷蹊。一丝真不挂,立地吃屠刀。大和尚此时精血丧,小和尚昨夜风骚。空门里刎(wěn)颈(割脖子自杀)见相交。拼死争同穴,残生送两条。
这件事满城里都讲动了。那妇人也惊得呆了,自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瞧了七八分,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么?”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愚蠢不是了,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瞒过了,怪兄弟相闹不得。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谢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对自己的谦称)小人,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证据)教哥哥看。”将过和尚、头陀的衣裳,“尽剥在此。”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做事)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却不错杀了人?”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小弟的言语,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却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谎说。”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的事。”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却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虚假荒谬)。”
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道:“我昨夜梦见神人叫我,说有旧愿不曾还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自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杨雄道:“这愿心却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吃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
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误。”石秀道:“哥哥。你若抬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吃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齐齐整整。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着,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抬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不到两个时辰。早来到翠屏山上。原来这座翠屏山,却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面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庵舍寺院。当下杨雄把那妇人抬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葱管,搭起轿帘,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却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自只在此间伺候便了。”杨雄引着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杨雄道:“我自先使人将上去了。”把妇人一扶,引到一处古墓里。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树根前来,道:“嫂嫂拜揖。”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今日这里无人,你两个对的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么?”石秀睁着眼来道:“嫂嫂,你怎么说?这须不是闲话,正要哥哥面前对个明白。”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髯儿(把柄,小辫子)提做甚么?”石秀道:“嫂嫂。你休要硬诤(通“争”,争辩),教你看个证见。”便去包裹里取出海阇黎并头陀的衣服来,撒放地下,道:“你认得么?”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便知端的。”
杨雄便揪过那丫头跪在面前,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怎地在和尚房里入奸?怎生约会把香桌儿为号?如何教头陀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却把僧房中吃酒,上楼看佛牙,赶他下楼来看潘公酒醒说起,“两个背地里约下,第三日教头陀来化斋饭,叫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在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却去报知和尚。当晚海阇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五更里,只听那头陀来敲木鱼响,高声念佛为号,叫我开后门放他出去。但是和尚来时,瞒我不得,只得对我说了。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我只得随顺了。似此往来,通有数十遭,后来便吃杀了。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只此是实,并无虚谬。”
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这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便你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了你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明白备细缘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偷和尚的事,从做道场夜里说起,直至往来,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到五更里,又提起来问叔叔如何,我却把这段话来支吾(搪塞)。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
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处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首饰),剥了衣裳,我亲自服侍(整治)他。”石秀便把那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来,亲自用手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也把迎儿的首饰都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哥哥自来服侍你。”杨雄向前,把刀先斡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间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今日先下手为强。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肠、胃、五脏)分开了,却将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了。
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长远稳妥的办法)。如今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已寻思下了,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不可耽迟。”杨雄道:“却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却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谁不知道?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着我们。”石秀笑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者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倘或入城事发拿住,如何脱身?放着包裹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三五个人也够用了,何须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救解?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却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听得多时了。”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杨雄却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入室盗窃)骗马(偷马)的勾当。曾在蓟州府里吃官司,却是杨雄救了他。人都叫他做鼓上蚤。有诗为证: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
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
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
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何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甚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冒犯),却听说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的二位哥哥上山去,却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qiè)小人么?”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杰出的人),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却认得小路去。”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
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却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轿夫看了,吃那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仵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割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头陀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由,都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脚。想石秀那厮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出给赏钱,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人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前看时,但见: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芦苇帘栊(lúwěiliánlónɡ,带帘子窗户),前后遮藏土炕。右壁厢一行书写:“庭幽暮接五湖宾”;左势下七字题道:“户敞朝迎三岛(传说中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客”。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当日黄昏时候,店小二却待关门,只见这三个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会(料理)。”小二道:“今日没客歇,灶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没有障碍)。”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却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淘了,做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先回他这瓮酒来吃,明日一发算账。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瓮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手脚;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吃酒。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吃。
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小二哥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凛巍巍(特别雄伟)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百里,却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官阶名),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何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这个却使不得,器械上都编着字号。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笑道:“我自取笑你,你却便慌。且只顾饮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多)饮几杯。”小二哥去了。
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吃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着,去灶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才去后面净手,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与哥哥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挦(xián,拔)得干净,煮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吃。”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石秀笑道:“还不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吃了,一面盛饭来吃。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都是鸡骨头。却去灶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吃?”时迁道:“见鬼了耶耶(感叹词)!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吃,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鸡却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黄鼠狼)吃了,鹞(yào)鹰扑了去,我却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直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地?”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拿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好汉,你怎么拿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拿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径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掌打肿了脸,作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
杨雄道:“兄弟,这厮们一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裹分开腰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枪架上拣了一条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反正)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灶前寻了把草,灶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淬(cuì,烧)着(点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正是:
只为偷儿攘(rǎnɡ,抢)一鸡,从教杰士竞追麑(ní,鹿)。
梁山水泊兴波浪,祝氏山庄化作泥。
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着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却走。”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三个挺着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抡着枪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搠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了去。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伸出)两把挠钩,正把时迁一挠钩搭住,拖入草窝去了。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两把挠钩拨开去了。将朴刀望草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顾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地火把乱明,小路上又无丛林树木,照得有路便走,一直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着,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剪绑了,押送祝家庄来。
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前面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吃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入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对面坐下。叫酒保取些酒来,就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按酒,烫将酒来。方欲待吃,只见外面一个大汉,奔走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领茶褐(hè)绸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随后)便送到庄上。”那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却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面前过。杨雄却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却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却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着杨雄便拜。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咆哮起祸殃。毕章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扑天雕双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话说当时杨雄扶起那人来,叫与石秀相见。石秀便问道:“这位兄长是谁?”杨雄道:“这个兄弟姓杜名兴,祖贯是中山府人氏。因为他面颜生得粗莽,以此人都唤他做鬼脸儿(舞台上所用的凶恶丑陋的鬼面具)。上年间做买卖,来到蓟州,因一口气上打死了同伙的客人,吃官司监在蓟州府里。杨雄见他说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维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会。”杜兴便问道:“恩人为何公事来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蓟州杀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入伙。昨晚在祝家店投宿,因同一个来的伙伴时迁偷了他店里报晓鸡吃,一时与店小二闹将起来,性起,把他店屋放火都烧了。我三个连夜逃走,不提防背后赶来。我弟兄两个杀翻了他几个,不想乱草中间舒出两把挠钩,把时迁搭了去。我两个乱撞到此,正要问路,不想遇见贤弟。”杜兴道:“恩公不要慌,我叫放时迁还你。”杨雄道:“贤弟少坐,同饮一杯。”
三个坐下,当时饮酒。杜兴便道:“小弟自从离了蓟州,多得恩人的恩惠,来到这里。感承此间一个大官人见爱,收录小弟在家中做个主管(管家)。每日拨万论千,尽托付与杜兴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乡去。”杨雄道:“此间大官人是谁?”杜兴道:“此间独龙冈前面有三座山冈,列着三个村坊:中间是祝家庄,西边是扈(hù)家庄,东边是李家庄。这三处庄上,三村里算来,总有一二万军马人等。惟有祝家庄最豪杰,为头家长唤做祝朝奉,有三个儿子,名为祝氏三杰: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一个教师,唤做铁棒栾廷玉,此人有万夫不当(抵挡不住)之勇。庄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庄客。西边有个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个儿子唤做飞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个女儿最英雄,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如法了得。这里东村庄上,却是杜兴的主人,姓李名应,能使一条浑铁点钢枪,背藏飞刀五口,百步取人(轻易打败对手),神出鬼没。这三村结下生死誓愿,同心共意,但有吉凶,递相救应。惟恐梁山泊好汉过来借粮,因此三村准备下抵敌他。如今小弟引二位到庄上见了李大官人,求书去搭救时迁。”杨雄又问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唤扑天雕的李应?”杜兴道:“正是他。”石秀道:“江湖上只听得说独龙冈有个扑天雕李应是好汉,却原来在这里。多闻他真个了得,是好男子,我们去走一遭。”杨雄便唤酒保计算酒钱,杜兴那里肯要他还?便自招了酒钱。
三个离了村店,便引杨雄、石秀来到李家庄上。杨雄看时,真个好大庄院:外面周回一遭阔港,粉墙傍岸,有数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树,门外一座吊桥,接着庄门。入得门,来到厅前,两边有二十余座枪架,明晃晃的都插满军器。杜兴道:“两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去报知,请大官人出来相见。”杜兴人去不多时,只见李应从里面出来。杨雄、石秀看时,果然好表(仪表堂堂)人物。有《临江仙》词为证:
鹘(ɡǔ)眼(形容目光威严凶猛)鹰睛头似虎,燕颔猿臂狼腰。疏财仗义结英豪。爱骑雪白马,喜着绛红袍。背上飞刀藏五把,点钢枪斜嵌银条。性刚谁敢犯分毫。李应真壮士,名号扑天雕。
当时李应出到厅前,杜兴引杨雄、石秀上厅拜见。李应连忙答礼,便教上厅请坐。杨雄、石秀再三谦让,方才坐了。李应便叫取酒来且相待,杨雄、石秀两个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书与祝家庄,求救时迁性命,生死不敢有忘。”李应教请门馆先生来商议,修了一封书缄,填写名讳,使个图书印记,便差一个副主管赍了,备一匹快马,星火去祝家庄取这个人来。那副主管领了东人书札,上马去了。杨雄、石秀拜谢罢,李应道:“二位壮士放心,小人书去,便当放来。”杨雄、石秀又谢了。李应道:“且请去后堂,少叙三杯等待。”两个随进里面,就具早膳相待。饭罢,吃了茶,李应问些枪法,见杨雄、石秀说的有理,心中甚喜。
巳牌时分,那个副主管回来。李应唤到后堂问道:“去取的这人在那里?”主管答道:“小人亲见朝奉,下了书,倒有放还之心。后来走出祝氏三杰,反焦躁起来,书也不回,人也不放,定要解上州去。”李应失惊道:“他和我三家村里,结生死之交,书到便当依允,如何恁地起来?必是你说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须自去走一遭,亲见祝朝奉,说个仔细(详细)缘由。”杜兴道:“小人愿去。只求东人亲笔书缄,到那里方才肯放。”李应道:“说得是。”急取一幅花笺纸来,李应亲自写了书札,封皮面上使一个讳字图书,把与杜兴接了。后槽牵过一匹快马,备上鞍辔(pèi),拿了鞭子,便出庄门,上马加鞭,奔祝家庄去了。李应道:“二位放心,我这封亲笔书去,少刻定当放还。”杨雄、石秀深谢了,留在后堂饮酒等待。
看看天色待晚,不见杜兴回来。李应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见庄客报道:“杜主管回来了。”李应问道:“几个人回来?”庄客道:“只是主管独自一个跑马回来。”李应摇着头道:“却又作怪(捣乱)!往常这厮不是这等兜搭(难对忖),今日缘何恁地?”杨雄、石秀都跟出前厅来看时,只见杜兴下了马,入得庄门。见他模样。气得紫涨了面皮,龇(zī,露)牙露嘴,半晌说不的话。有诗为证:
面貌天生本异常,怒时古怪更难当。
三分不像人模样,一似酆都焦面王。
李应出到前厅,连忙问道:“你且说备细(详细)缘故,怎么地来?”杜兴气定了,方才道:“小人赍了东人书札,到他那里第三重门下,却好遇见祝龙、祝虎、祝彪弟兄三个坐在那里,小人声了三个喏,祝彪喝道:‘你又来做甚么?’小人躬身禀道:‘东人有书在此拜上。’祝彪那厮变了脸,骂道:‘你那主人恁地不晓人事(人情事理)!早晌使个泼男女来这里下书,要讨那个梁山泊贼人时迁。如今我正要解上州里去,又来怎地?’小人说道:‘这个时迁不是梁山泊伙内人数。他自是蓟州来的客人,今投见敝庄东人,不想误烧了官人店屋,明日东人自当依旧盖还。万望俯看薄面,高抬贵手,宽恕,宽恕!’祝家三个都叫道:‘不还,不还!’小人又道:‘官人请看,东人亲笔书札在此。’祝彪那厮接过书去,也不拆开来看,就手扯得粉碎,喝叫把小人直叉出庄门。祝彪、祝虎发话道:‘休要惹老爷们性发(脾气发作),把你那李应捉来,也做梁山泊强寇解了去。’小人本不敢尽言,实被那三个畜生无礼,把东人百般秽骂。便喝叫庄客来拿小人,被小人飞马走了。于路上气死小人!叵耐那厮,枉与他许多年结生死之交,今日全无些仁义!”诗曰:
徒闻似漆与如胶,利害场(利害:好坏,得失;场:场合,处境)中忍便抛。
平日若无真义气,临时休说死生交。
那李应听罢,心头那把无明业火(愤怒之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下,大呼庄客:“快备我那马来!”杨雄、石秀谏道:“大官人息怒,休为小人们坏了贵处义气。”李应那里肯听?便去房中披上一副黄金锁子甲(一种五环相套的甲衣),前后兽面掩心,穿一领大红袍。背胯边插着飞刀五把,拿了点钢枪,戴上凤翅盔,出到庄前,点起三百悍勇庄客。杜兴也披一副甲,持把枪上马,带领二十余骑马军。杨雄、石秀也抓扎起,挺着朴刀,跟着李应的马,径奔祝家庄来。
日渐衔山时分,早到独龙冈前,便将人马排开。原来祝家庄又盖得好,占着这座独龙山冈,四下一遭阔港。那庄正造在冈上,有三层城墙,都是顽石垒砌的,约高二丈。前后两座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边,都盖窝铺(窝棚)。四下里遍插着枪刀军器,门楼上排着战鼓铜锣。李应勒马在庄前大叫:“祝家三子,怎敢毁谤老爷!”只见庄门开处,拥出五六十骑马来。当先一骑似火炭赤的马上,坐着祝朝奉第三子祝彪。怎生装束?
头戴缕金荷叶盔,身穿锁子梅花甲。腰悬锦袋弓和箭,手执纯钢刀与枪。马额下垂照地红缨,人面上生撞天杀气。
李应见了祝彪,指着大骂:“你这厮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你爷与我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共意,保护村坊。你家但有事情要取人时,早来早放,要取物件,无有不奉。我今一个平人(良民),二次修书来讨,你如何扯了我的书札,耻辱我名!是何道理?”祝彪道:“俺家虽和你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协意共捉梁山泊反贼,扫清山寨,你如何却结连反贼,意在谋叛?”李应喝道:“你说他是梁山泊甚人?你这厮却冤平人做贼,当得何罪!”祝彪道:“贼人时迁已自招了,你休要在这里胡说乱道,遮掩不过!你去便去,不去时,连你捉了也做贼人解送!”李应大怒,拍坐下马,挺手中枪,便奔祝彪。祝彪纵马去战李应。两个就独龙冈前,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了十七八合。祝彪战李应不过,拨回马便走。李应纵马赶将去,祝彪把枪横担在马上,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得较亲,背翻身一箭。李应急躲时,臂上早着。李应翻筋斗坠下马来,祝彪便勒转马来抢人。杨雄、石秀见了,大喝一声,拈两条朴刀,直奔祝彪马前杀将来。祝彪抵当不住,急勒回马便走,早被杨雄一朴刀戳在马后股上。那马负疼(遭受伤痛),壁直立起来,险些儿把祝彪掀在马下,却得随从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将来。杨雄、石秀见了,自思又无衣甲遮身,只得退回不赶。杜兴也自把李应救起,上马先去了。杨雄、石秀跟了众庄客也走了。祝家庄人马赶了二三里路,见天色晚来,也自回去了。
杜兴扶着李应回到庄前,下了马,同入后堂坐,众宅眷都出来看视(看望)。拔了箭矢,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疮药敷了疮口,连夜在后堂商议。杨雄、石秀与杜兴说道:“既是大官人被那厮无礼,又中了箭,时迁亦不能够出来,都是我等连累大官人了。我弟兄两个,只得上梁山泊去恳告晁、宋二公并众头领,来与大官人报仇,就救时迁。”因辞了李应。李应道:“非是我不用心,实出无奈。两位壮士,只得休怪!”叫杜兴取些金银相赠。杨雄、石秀那里肯受?李应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却。”两个方才收受,拜辞了李应。杜兴送出村口,指与大路。杜兴作别了,自回李家庄。不在话下。
且说杨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来,早望见远远一处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儿直挑出来。两个人到店里买些酒吃,就问路程。这酒店却是梁山泊新添设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掌管。两个一面吃酒,一头动问酒保上梁山泊的路程。石勇见他两个非常,便来答应道:“你两位客人从那里来?要问上山去怎地?”杨雄道:“我们从蓟州来。”石勇猛可想起道:“莫非足下(先生)是石秀么?”杨雄道:“我乃是杨雄,这个兄弟是石秀。大哥如何得知石秀名?”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认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蓟州回来,多曾称说兄长,闻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三个叙礼罢,杨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随即叫酒保置办分例酒来相待,推开后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一枝响箭。只见对港芦苇丛中,早有小喽啰摇过船来。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鸭嘴滩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报知,早见戴宗、杨林下山来迎接。俱各叙礼罢,一同上至大寨里。
众头领知道有好汉上山,都来聚会,大寨坐下。戴宗、杨林引杨雄、石秀上厅参见晁盖、宋江并众头领。相见已罢,晁盖细问两个踪迹。杨雄、石秀把本身武艺、投托(投奔)入伙先说了。众人大喜,让位而坐。杨雄渐渐说道:“有个来投托大寨同入伙的时迁,不合偷了祝家店里报晓鸡,一时争闹起来,石秀放火烧了他店屋,时迁被捉。李应二次修书去讨,怎当祝家三子坚执不放,誓愿要捉山寨里好汉,且又千般辱骂。叵耐那厮十分无礼!”不说万事皆休,才然(才刚)说罢,晁盖大怒,喝叫:“孩儿们,将这两个与我斩讫(qí,完结)报来!”正是:
杨雄石秀少商量,引带时迁行不臧(zānɡ,好)。
豪杰心肠虽似火,绿林法度却如霜。
宋江慌忙劝道:“哥哥息怒!两个壮士不远千里而来,同心协助。如何却要斩他?”晁盖道:“俺梁山泊好汉,自从火并王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一个个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锐气。新旧上山的兄弟们,各各都有豪杰的光彩。这厮两个把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吃,因此连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斩了这两个,将这厮首级去那里号令,便起军马去,就洗荡(洗劫扫荡)了那个村坊,不要输了锐气。孩儿们,快斩了报来!”宋江劝住道:“不然!哥哥不听这两位贤弟却才所说,那个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家那厮来,岂是这二位贤弟要玷辱山寨?我也每每听得有人说,祝家庄那厮要和俺山寨敌对。即目山寨人马数多,钱粮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无端挑剔。疵,cī)因而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非是我们生事害他,其实那厮无礼。哥哥权且息怒,小可不才,亲领一支军马,启请几位贤弟们下山去打祝家庄。若不洗荡得那个村坊,誓不还山。一是与山寨报仇,不折了锐气;二乃免此小辈(辈分小的人;卑鄙小人),被他耻辱;三则得许多粮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请李应上山入伙。”
吴学究道:“公明哥哥之言最好。岂可山寨自斩手足之人?”戴宗便道:“宁可斩了小弟,不可绝了贤路。”众头领力劝,晁盖方才免了二人。杨雄、石秀也自谢罪。宋江抚谕道:“贤弟休生异心,此是山寨号令,不得不如此。便是宋江,倘有过失,也须斩首,不敢容情。如今新近又立了铁面孔目裴宣做军政司,赏功罚罪,已有定例。贤弟只得恕罪、恕罪。”杨雄、石秀拜罢,谢罪已了,晁盖叫去坐于杨林之下。山寨里都唤小喽啰来参贺新头领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拨定两所房屋,教杨雄、石秀安歇,每人拨十个小喽啰伏侍。当晚散席。
次日,再备筵席,会众商量议事。宋江教唤铁面孔目裴宣计较下山人数,启请诸位头领,同宋江去打祝家庄,定要洗荡了那个村坊。商量已定,除晁盖头领镇守山寨不动外,留下吴学究、刘唐并阮家三弟兄、吕方、郭盛护持大寨。原拨定守滩、守关、守店有职事人员,俱各不动。又拨新到头领孟康管造船只,顶替马麟监督战船。写下告示,将下山打祝家庄头领分作两起:头一拨宋江、花荣、李俊、穆弘、李逵、杨雄、石秀、黄信、欧鹏、杨林,带领三千小喽啰、三百马军,披挂已了,下山前进;第二拨便是林冲、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邓飞、王矮虎、白胜,也带领三千小喽啰、三百马军,随后接应。再着金沙滩、鸭嘴滩二处小寨,只教宋万、郑天寿守把,就行接应粮草。晁盖送路已了,自回山寨。
且说宋江并众头领径奔祝家庄来,于路无话,早来到独龙山前。尚有一里多路,前军下了寨栅。宋江在中军帐里坐下,便和花荣商议道:“我听得说,祝家庄里路径甚杂,未可进兵。且先使两个人去探听路途曲折,知得顺逆路程,却才进去与他敌对。”李逵便道:“哥哥,兄弟闲了多时,不曾杀得一人,我便先去走一遭。”宋江道:“兄弟,你去不得,若破阵冲敌,用着你先去,这是做细作(暗探)的勾当,用你不着。”李逵笑道:“量这个鸟庄,何须哥哥费力!只兄弟自带了三二百个孩儿们杀将去,把这个鸟庄上人都砍了,何须要人先去打听!”宋江喝道:“你这厮休胡说!且一壁厢去,叫你便来。”李逵走开去了,自说道:“打死几个苍蝇,也何须大惊小怪!”
宋江便唤石秀来,说道:“兄弟曾到彼处,可和杨林走一遭。”石秀便道:“如今哥哥许多人马到这里,他庄上如何不提备(防备)?我们扮做甚么样人入去好?”杨林便道:“我自扮了解魇(yǎn)的法师(驱鬼巫师)去,身边藏了短刀,手里擎着法环(江湖道士所持的铁制串铃),于路摇将入去。你只听我法环响,不要离了我前后。”石秀道:“我在蓟州原曾卖柴,我只是挑一担柴进去卖便了。身边藏了暗器,有些缓急,匾担也用得着。”杨林道:“好,好!我和你计较了,今夜打点,五更起来便行。”正是:只为一鸡小忿,致令众虎相争。所以古人有篇《西江月》道得好:
软弱安身之本,刚强惹祸之胎。无争无竞是贤才。亏我些儿何碍?钝斧锤砖易碎,快刀劈水难开。但看发白齿牙衰,惟有舌根不坏。
且说石秀挑着柴担先入去,行不到二十来里,只见路径曲折多杂,四下里湾环相似,树木丛密,难认路头。石秀便歇下柴担不走。听得背后法环响得渐近,石秀看时,却见杨林头戴一个破笠子,身穿一领旧法衣,手里擎着法环,于路摇将进来。石秀见没人,叫住杨林说道:“看见路径弯杂难认,不知那里是我前日跟随李应来时的路。天色已晚,他们众人都是熟路,正看不仔细。”杨林道:“不要管他路径曲直,只顾拣大路走便了。”石秀又挑了柴,只顾望大路先走。见前面一村人家,数处酒店、肉店。石秀挑着柴,便望酒店门前歇了。只见各店内都把刀、枪插在门前,每人身上穿一领黄背心,写个大“祝”字。往来的人,亦各如此。石秀见了,便看着一个年老的人,唱个喏,拜揖道:“丈人,请问此间是何风俗,为甚都把刀枪插在当门?”那老人道:“你是那里来的客人?原来不知,只可快走。”石秀道:“小人是山东贩枣子的客人,消折了本钱,回乡不得,因此担柴来这里卖。不知此间乡俗地理。”老人道:“只可快走,别处躲避。这里早晚要大厮杀也。”石秀道:“此间这等好村坊去处,怎地了大厮杀?”老人道:“客人,你敢真个不知?我说与你:俺这里唤做祝家庄,村冈上便是祝朝奉衙里。如今恶了梁山泊好汉,现今引领军马在村口,要来厮杀。却怕我这村里路杂,未敢入来,现今驻扎在外面。如今祝家庄上行号令下来,每户人家,要我们精壮后生准备着,但有令传来,便要去策应(接应)。”石秀道:“丈人,村中总有多少人家?”老人道:“只我这祝家村,也有一二万人家。东西还有两村人接应——东村唤做扑天雕李应李大官人;西村唤扈太公庄,有个女儿,唤做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十分了得。”石秀道:“似此,如何却怕梁山泊做甚么?”那老人道:“若是我们初来时,不知路的,也要吃捉了。”石秀道:“丈人,怎地初来时要吃捉了?”老人道:“我这村里的路,有首诗说道:‘好个祝家庄。尽是盘陀(曲折回旋,陀,tuó)路,容易入得来,只是出不去。’”石秀听罢,便哭起来,扑翻身便拜,向那老人道:“小人是个江湖上折了本钱归乡不得的人,倘或卖了柴出去,撞见厮杀走不脱,却不是苦!爷爷,怎地可怜见小人!情愿把这担柴相送爷爷,只指与小人出去路罢。”那老人道:“我如何白要你的柴?我就买你的。你且入来,请你吃些酒饭。”
石秀拜谢了,挑着柴,跟那老人入到屋里。那老人筛下两碗白酒,盛一碗糕糜,叫石秀吃了。石秀再拜谢道:“爷爷,指教出去的路径。”那老人道:“你便从村里走去,只看有白杨树便可转弯,不问路道阔狭,但有白杨树的转弯便是活路,没那树时都是死路,如有别的树木转弯,也不是活路。若还走差了,左来右去,只走不出去。更兼死路里,地下埋藏着竹签、铁蒺藜(tiějílí,铁制菱角形障碍物),若是走差了,踏着飞签,准定吃捉了,待走那里去?”石秀拜谢了,便问:“爷爷高姓?”那老人道:“这村里姓祝的最多,惟有我复姓钟离,土居(老家)在此。”石秀道:“酒饭小人都吃够了,改日当厚报。”
正说之间,只听得外面闹吵。石秀听得道“拿了一个细作”。石秀吃了一惊,跟那老人出来看时,只见七八十个军人,背绑着一个人过来。石秀看时,却是杨林,剥得赤条条的,索子绑着。石秀看了,只暗暗地叫苦,悄悄假问老人道:“这个拿了的是甚么人?为甚事绑了他?”那老人道:“你不见说他是宋江那里来的细作?”石秀又问道:“怎地吃他拿了?”那老人道:“说这厮也好大胆,独自一个来做细作,打扮做个解魇法师,闪(躲)入村里来。却又不认这路,只拣大路走了,左来右去,只走了死路。又不晓的白杨树转弯抹角的消息(暗号)。人见他走得差了,来路跷蹊。报与庄上官人们来捉他。这厮方才又掣出刀来,手起伤了四五个人。当不住这里人多,一发上去,因此吃拿了。有人认得他,从来是贼,叫做锦豹子杨林。”
说言未了,只听得前面喝道,说是庄上三官人巡绰过来。石秀在壁缝里张时,看见前面摆着二十对缨枪,后面四五个人骑战马,都弯弓插箭。又有三五对青白哨马,中间拥着一个年少的壮士,坐在一匹雪白马上,全副披挂了弓箭,手执一条银枪。石秀自认得他,特地问老人道:“过去相公是谁?”那老人道:“这官人正是祝朝奉第三子唤做祝彪,定着西村扈家庄一丈青为妻。弟兄三个,只有他第一了得。”石秀拜谢道:“老爷爷,指点寻路出去。”那老人道:“今日晚了,前面倘若厮杀,枉送了你性命。”石秀道:“爷爷,可救一命则个!”那老人道:“你且在我家歇一夜,明日打听得没事,便可出去。”石秀拜谢了,坐在他家。只听得门前四五替报马报将来,排门分付道:“你那百姓,今夜只看红灯为号,齐心并力,捉拿梁山泊贼人解官请赏。”叫过去了。石秀问道:“这个人是谁?”那老人道:“这个官人是本处捕盗巡检,今夜约会要捉宋江。”石秀见说,心中自忖了一回,讨个火把,叫了安置,自到屋后草窝(窝棚)里睡了。
却说宋江军马在村口屯驻,不见杨林、石秀出来回报,随后又使欧鹏去到村口,出来回报道:“听得那里讲动,说道捉了一个细作。小弟见路径又杂,难认,不敢深入重地。”宋江听罢,忿怒道:“如何等得回报了进兵!又吃拿了一个细作,必然陷了两个兄弟。我们今夜只顾进兵杀将入去,也要救他两个兄弟,未知你众头领意下如何?”只见李逵便道:“我先杀入去,看是如何。”宋江听得,随即便传将令,教军士都披挂了。李逵、杨雄前一队做先锋,使李俊等引军做合后,穆弘居左,黄信在右,宋江、花荣、欧鹏等中军头领,摇旗呐喊,擂鼓鸣锣,大刀阔斧,杀奔祝家庄来。
比及杀到独龙冈上,是黄昏时分。宋江催趱前军打庄。先锋李逵脱得赤条条的,挥两把夹钢板斧,火剌剌地杀向前来。到得庄前看时,已把吊桥高高地拽起了,庄门里不见一点火,李逵便要下水过去。杨雄扯住道:“使不得!关闭庄门,必有计策。待哥哥来,别有商议。”李逵那里忍得住?拍着双斧,隔岸大骂道:“那鸟祝太公老贼!你出来,黑旋风爷爷在这里!”庄上只是不应。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杨雄接着,报说庄上并不见人马,亦无动静。宋江勒马看时,庄上不见刀枪人马,心中疑忌,猛省道:“我的不是了!天书上明明戒说:‘临敌休急暴。’是我一时见不到,只要救两兄弟,以此连夜起兵。不期深入重地,直到了他庄前。不见敌军,他必有计策,快教三军且退。”李逵叫道:“哥哥,军马到这里了,休要退兵!我与你先杀过去,你都跟我来。”
说犹未了,庄上早知。只听得祝家庄里一个号炮,直飞起半天里去。那独龙冈上,千百把火把一齐点着,那门楼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来。宋江道:“取旧路回军。”只见后军头领李俊人马先发起喊来,说道:“来的旧路(原路)都阻塞了,必有埋伏。”宋江教军马四下里寻路走。李逵挥起双斧,往来寻人厮杀,不见一个敌军。只见独龙冈上山顶,又放一个炮来,响声未绝,四下里喊声震地,惊的宋公明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不知怎么办)。你便有文韬武略,怎逃出地网天罗?直饶班马才能,难脱龙潭虎穴。正是:安排缚虎擒龙计,要捉惊天动地人。毕竟宋公明并众将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两打祝家庄
话说当下宋江在马上看时,四下里都有埋伏军马,且教小喽啰只往大路杀将去。
只听得五军屯塞住了,众人都叫苦起来。宋江问道:“怎么叫苦?”众军都道:“前面都是盘陀路,走了一遭,又转到这里。”宋江道:“教军马望火把亮处,有房屋人家,取路出去。”又走不多时,只见前军又发起喊来,叫道:“才得望火把亮处取路,又有苦竹签、铁蒺藜,遍地撒满,鹿角(障碍物)都塞了路口!”宋江道:“莫非天丧我也?”
正在慌急之际,只听得左军中间,穆弘队里闹动。报来说道:“石秀来了!”宋江看时,见石秀拈着口刀,奔到马前道:“哥哥休慌,兄弟已知路了。暗传下将令,教五军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弯走去,不要管他路阔路狭。”宋江催趱人马,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宋江去约走过五六里路,只见前面人马越添得多了。宋江疑忌(疑惑,顾忌),便唤石秀问道:“兄弟,怎么前面贼兵众广?”石秀道:“他有灯烛(灯笼)为号。”花荣在马上看见,把手指与宋江道:“哥哥,你看见那树影里这碗烛灯么?只看我等投东,他便把那烛灯望东扯;若是我们投西,他便把那烛灯望西扯。只那些儿,想来便是号令。”宋江道:“怎地奈何的他那碗灯?”花荣道:“有何难哉!”便拈弓搭箭,纵马向前,望着影中只一箭,不端不正,恰好把那碗红灯射将下来。四下里埋伏军兵,不见了那碗红灯,便都自乱撺起来。宋江叫石秀引路,且杀出村口去。只听得前面喊声连天,一带火把纵横撩乱,宋江教前军扎住,且使石秀领路去探。不多时,回来报道:“是山寨中第二拨军马到了接应,杀散伏兵。”
宋江听罢,进兵夹攻,夺路奔出村口。祝家庄人马四散去了。会合着林冲、秦明等,众人军马同在村口驻扎。却好天明,去高阜(土山)处下了寨栅,整点(整顿、清点)人马。数内不见了镇三山黄信。宋江大惊,询问缘故。有昨夜跟去的军人见的来说道:“黄头领听着哥哥将令,前去探路,不提防芦苇丛中舒出两把挠钩,拖翻马脚,被五七个人活捉去了,救护(搭救)不得。”宋江听罢大怒,要杀随行军汉:“如何不早报来!”林冲、花荣劝住宋江。众人纳闷道:“庄又不曾打得,倒折了两个兄弟,似此怎生奈何?”杨雄道:“此间有三个村坊结并(联合),所有东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那厮射了一箭,现今在庄上养病。哥哥何不去与他计议?”宋江道:“我正忘了也。他便知本处地理虚实。”分付教取一对缎匹羊酒,选一骑好马并鞍辔,亲自上门去求见。林冲、秦明权守栅寨。宋江带同花荣、杨雄、石秀,上了马,随行三百马军,取路投李家庄来。
到得庄前,早见门楼紧闭,吊桥高拽起了,墙里摆着许多庄兵人马。门楼上早擂起鼓来。宋江在马上叫道:“俺是梁山泊义士宋江,特来谒(yè)见(拜见)大官人,别无他意,休要提备。”庄门上杜兴看见有杨雄、石秀在彼,慌忙开了庄门,放只小船过来,与宋江声喏。宋江慌忙下马来答礼。杨雄、石秀近前禀道:“这位兄弟便是引小弟两个投李大官人的,唤做鬼脸儿杜兴。”宋江道:“原来是杜主管。相烦足下对李大官人说:俺梁山泊宋江久闻大官人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因祝家庄要和俺们做对头,经过此间,特献彩缎名马、羊酒薄礼,只求一见,别无他意。”杜兴领了言语,再渡过庄来,直到厅前。李应带伤披被坐在床上,杜兴把宋江要求见的言语说了。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与他厮见?无私有意。你可回他话道,只说我卧病在床,动止不得,难以相见,改日却得拜会。所赐礼物,不敢祗(zhī)受(敬受)。”
杜兴再渡过来见宋江,禀道:“俺东人再三拜上头领:本欲亲身迎迓(迎接),奈缘中伤,患躯在床,不能相见,容日专当拜会。适蒙所赐厚礼,并不敢受。”宋江道:“我知你东人(东家)的意了。我因打祝家庄失利,欲求相见则个。他恐祝家庄见怪,不肯出来相见。”杜兴道:“非是如此,委实患病。小人虽是中山人氏,到此多年了,颇知此间虚实事情:中间是祝家庄,东是俺李家庄,西是扈家庄。这三村庄上誓愿结生死之交,有事互相救应。今番恶了俺东人,自不去救应,只恐西村扈家庄上要来相助。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生了得。却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定为妻室,早晚要娶。若是将军要打祝家庄时,不须提备东边,只要紧防西路。祝家庄上前后有两座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却不济事,须是两面夹攻,方可得破。前门打紧,路杂难认,一遭(四周)都是盘陀路径,阔狭不等。但有白杨树,便可转弯,方是活路。如无此树,便是死路。”石秀道:“他如今都把白杨树木砍伐去了,将何为记?”杜兴道:“虽然砍伐了树,如何起得根尽?也须有树根在彼。只宜白日进兵去攻打,黑夜不可进兵。”
宋江听罢,谢了杜兴,一行人马却回寨里来。林冲等接着,都到大寨里坐下。宋江把李应不肯相见并杜兴说的话对众头领说了。李逵便插口道:“好意送礼与他,那厮不肯出来迎接哥哥。我自引三百人去,打开鸟庄,脑揪(从脑后揪住)这厮出来拜见哥哥!”宋江道:“兄弟,你不省得,他是富贵良民,惧怕官府,如何造次肯与我们相见?”李逵笑道:“那厮想是个小孩子,怕见。”众人一齐都笑起来。宋江道:“虽然如此说了,两个兄弟陷(陷入敌手)了,不知性命存亡。你众兄弟可竭力向前,跟我再去攻打祝家庄。”众人都起身说道:“哥哥将令,谁敢不听?不知教谁前去?”黑旋风李逵说道:“你们怕小孩子,我便前去。”宋江道:“你做先锋不利,今番用你不着。”李逵低了头忍气。宋江便点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个:“跟我亲自做先锋去。”第二点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白胜,准备下水路用人。第三点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众军。标拨(调遣)已定,都饱食了,披挂上马。
且说宋江亲自要去做先锋,攻打头阵。前面打着一面大红“帅”字旗,引着四个头领,一百五十骑马军,一千步军,直杀奔祝家庄来。于路着人探路,直来到独龙冈前。宋江勒马,看那祝家庄时,果然雄壮,有篇诗赞,便见祝家庄气象: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
绕冈一带长流水,周遭环匝皆垂杨。
墙内森森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
对敌尽皆雄壮士,当锋多是少年郎。
祝龙出阵真难敌,祝虎交锋莫可当。
更有祝彪多武艺,咤叱(zhàchì)喑呜(yīnwū,怒吼)比霸王。
朝奉祝公谋略广,金银罗绮有千箱。
白旗一对门前立,上面明书字两行: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当下宋江在马上看了祝家庄那两面旗,心中大怒,设誓(立誓)道:“我若打不得祝家庄,永不回梁山泊!”众头领看了,一齐都怒起来。宋江听得后面人马都到了,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宋江自引了前部人马转过独龙冈后面来看祝家庄时,后面都是铜墙铁壁,把得严整。正看之时,只见直西一彪军马呐着喊,从后杀来。宋江留下马麟、邓飞把住祝家庄后门,自带了欧鹏、王矮虎,分一半人马,前来迎接。山坡下来军约有二三十骑马军,当中簇拥着一员女将。怎生结束?但见:
蝉鬓金钗双压,凤鞋宝镫(dè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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