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的祖师爷
我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木匠拜的祖师爷是鲁班,老师拜的祖师爷是至圣先师孔子,那么外科医生拜的祖师爷应该是谁呢?”
读了新泽西医学院(University of Medicine and Dentistry of New Jersey)鲁寇(Ira M. Rutkow)医生所著的《外科图解历史》(Surgery:An Illustrated History)之后,我觉得如果只是选择某一位特定人物,可能会落入以偏概全的陷阱。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倒喜欢选出“理发师”作为我们外科医生用以祭拜的祖师爷图腾,底下的三张中世纪油画,似乎多少能够解释我的狂想。
在中世纪的欧洲(大约是11到13世纪左右),当时的手术有很多是由理发师完成的。所以,你能看到第一张图中的理发师右手拿着剪刀,代表平常帮人们修剪头发,而左手拿着的刀子可不只是替人刮胡子的剃刀,而是帮顾客割除身上的痔、皮肤肿瘤……等等赘生物的手术刀。
这听起来或许很可笑,甚至是很可怕,但是在那个时代,医生间有个普遍的想法,就是手上沾染到鲜血有损自己的尊严,加上当时的国家制度都是宗教凌驾政治之上,教会并不认为外科学是门重要的医学,只把它当作是一种附属的医疗行为,或是不到最后关头不得不使用的手段,如此的氛围就让一些江湖术士得以乘隙而入,手术质量自然良莠不齐,历史书里有时用“巡游的庸医”(wandering charlatans)来称呼这一群人。比起来若遇到有经验的理发师还算是好的。
第二张油画是尼德兰画家博斯(Hieronymus Bosch)描述某些荒唐的医疗行为,画作名称是“愚笨的治疗”(The Cure of Folly),也可以叫作“取出疯狂之石”(Extraction of the Stone of Madness)。为何会有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中世纪的时候,病理生理学薄弱得可怜,当时的人不仅认为祈祷可以治病,甚至认为智商低的人是因为脑里有石子造成的,所以教士和江湖郎中有时会合演一出闹剧,由头上戴着一顶所谓“智慧的漏斗”(funnel of wisdom)的理发师,切开病人的头皮,然后以预藏的石子欺骗病人,告诉病人已取出愚笨之石,然后将石子丢入河流中,就算完成了此次治疗行为。
博斯的画作向来使用大量象征与符号,以艰涩难懂闻名,被认为是20世纪“超现实主义”的启发者之一。但上述的作品却是简单而直接,以近乎戏谑的手法,嘲讽那个时代可说是“骗术”的外科治疗。或许,从事此手术的“理发师兼外科医生”(barber-surgeon)才需要取出脑中的“愚笨之石”吧!
另外一个让正统医生不愿从事外科治疗的原因更容易理解,因为不好的治疗结果会让医生人身安全受到危害。
在中世纪之前,统治过意大利的东哥特王国(The Ostrogothic Kingdom)有条严苛的法律,依据国王的规定,医生从事外科矫治的行为要百分之百成功,如果医生手术失败,甚至造成患者死亡的话,那医生就必须交由患者的亲戚朋友处置。
这样的法律规定造成正统医生不愿轻易替病人动外科手术,即使不得不选择开刀治疗时,医生在手术前也要和病人及其家属订立契约,言明医生在手术失败后不会因其结果受到人身迫害。这应该是当代手术同意书的滥觞,只是在当时这是医生的保命符,而现行的手术同意书并无此功能,最多只是一份有法律效力的治疗前告知文书而已。
所以,就中世纪的状况,当然会逼得医生宁愿从事非侵入性的治疗,大多从事内科或药理学的研究而已,这么一来,外科的发展停滞不前也就可以理解了。因此,外科医生的功能被理发师取代,地位自然不高,在当时的很多油画中,描绘出理发师从事的是放血、割割小疣,或者是取出愚笨之石的工作,让人看起来心里真不是滋味。
第三张油画比较惊悚,这张15世纪的画作描绘的是一名贪官接受活生生剥皮的刑罚,这种刑罚虽不像中国古代的“磔刑”——千刀万剐,但受刑的人也是一样遭到“凌迟”而死。
画中手脚利落的行刑人不是刽子手,而是经验丰富的“理发师兼外科医生”!
身为当今的外科医生,读完了这些历史,觉得有不幸,也有其幸运。
不幸的是,民智已开,任何医疗的手术不管难易度如何,都被寄予厚望,只要有所闪失,甚至造成病人死亡,医生虽不至于像东哥特王国的医生一样被交予病人家属发落,但面对家属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诉诸媒体,对簿公堂,甚至活生生在大众面前被说长道短,即使一生救人无数,只要一次失手,便会被打入没有“医德”的阿鼻地狱。
但幸运的是,医疗与科学的发展,让现在的手术能在更安全的环境下施行,不仅医生能利用减小侵入性的方法获得更好的结果,病人的恢复也能更快,不需要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来接受治疗,医生与病人都能互蒙其利。
不过我觉得最幸运的是外科医生没有被理发师取代,不然如果开刀技术不好,可能只会被分派去理头发,或是当刽子手做“人皮灯笼”。
读历史可以知兴替,像我这样引经据典、随笔漫谈,不需负什么法律责任,又可以自娱娱人,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