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在阐释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时,曾这样介绍了他的生平:他出生了,劳作了,死了(Er wurde geboren, arbeitete und starb.)。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关于亚里士多德的传纪作品和介绍不可谓不多矣,但简约如斯者则不多见。当1976年海德格尔去世时,柏林艺术界在其所致的悼词的末尾引用了海德格尔的这句话,并加上了一句话:“但是,因为他的劳作,世界在他死后已经与他生前大不相同(Aber die Welt war, weil er gearbeitet hatte, nach seinem Tode anders als vor seiner Geburt.)。”加上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383年出生于希腊北部的斯塔吉拉(Stagira),公元前322年去世于尤卑亚岛(Euboea)上的卡尔塞斯(Chalcis),享年63岁。他的一生主要做了三件事情:追随柏拉图20年(公元前367-347年),教育亚历山大8年(公元前342年-334年),创建吕克昂学园进行教学和著述12年(公元前334年-323年);而最后一件事可视为亚里士多德一生的真正劳作。
一、亚里士多德与漫步学派
当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被暗杀,其子亚历山大继承王位后,亚里士多德于公元前334年重返雅典,创立吕克昂学园。由于是异邦人,亚里士多德不能在雅典置产,因此他在雅典城外东郊租建了一些房子建立了自己的学园。该地方被称作吕克昂(Λ?κειον),故亚里士多德的学园也被称作吕克昂学园。
早在亚里士多德之前,吕克昂就已经是雅典青年人喜欢的聚集场所。在柏拉图的对话中不止一次提到该地,苏格拉底经常在那儿同人谈话,例如:
(1)《游叙弗伦篇》(Euthyphro):
哦,苏格拉底,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使得你离开在吕克昂那儿的各种讨论,现在来到国王执政官的回廊前溜达?
(2)《会饮篇》(Symposium):
他来到吕克昂,洗了澡,像其他时候那样度过了那天剩下的时光,就这样一直呆到晚上,然后回家休息。
(3)《吕西斯篇》(Lysis):
我当时沿着城墙外面的小路就在那城墙的下面,从阿卡德米径直前往吕克昂。
(4)《吕西斯篇》(Lysis):
我回答说,从阿卡德米来,正往吕克昂去。
(5)《欧绪德谟篇》(Euthydemus):
哦,苏格拉底,昨晚在吕克昂你与之谈话的那人是谁?
从柏拉图开始,许多哲学家就一边同人漫步一边进行讨论,希望由此能锻炼身体,免得它成为灵魂活动的阻碍;在当时,这些人都被称作漫步者(ο? Περιπατητικο?)。也就是说,漫步学者最初并不仅仅指亚里士多德学派的人,到了后来才用漫步学派(Περ?πατο?)专指亚里士多德在吕克昂所建的学派。根据记载,亚里士多德在吕克昂学园的教学活动大致分为两类,同时其著作也相应地分为两类。一类是通俗的(?ξωτερικ??),一类是深奥的(?σωτερικ??)。据说他每天在吕克昂上午讲授深奥的学说,晚间则讲授通俗的学说。奥卢斯盖里乌斯(Aulus Gellius,约公元125-180年)在其《阿提卡之夜》(Noctes Atticae,20.5)中曾这样生动地描述了亚里士多德在吕克昂学园的活动:
亚历山大王的老师、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其著述以及传授给学生们的知识据说有两种类型。一些被称为通俗的,一些被称为深奥的。那些关乎修辞练习、论辩能力和公民事务之知识的,被称作通俗的;而那些致力于更为深奥和精微的哲学的,以及关乎自然之研究和辩证讨论的,则被称作深奥的。在吕克昂,他早上从事深奥方面的研究,那些没有天资、没有教育基础以及在学习上缺乏热情和苦干精神的人,是不允许出席的;晚上,在同一个地方他举行通俗方面的讲座和练习,并且不加限制地对所有青年人开放。因此,他将一个称为晚间漫步,另一个称为晨间漫步;因为在这两个时间他都一边漫步一边讨论。他的著作,即关于所有这些同样主题的论述,也分为两种,一种叫通俗著作,一种叫深奥著作。
通俗的学说是关于当时在希腊城邦中流行的修辞学、论辩术、政治事务的知识;就成书而言,这类学说包括了亚里士多德早期模仿柏拉图对话而写成的作品以及其他一些单篇著作,一般认为这类作品由亚里士多德本人亲自写成,文字优美,论证严密,这些作品希腊化时期还广为流传,古罗马的西塞罗将它们的语言比喻为金子般的河水(flumen orationis aureum):
当你的那位智慧的斯多亚学者逐字逐句地对你说那些东西的时候,亚里士多德走了过来,其语言如金子般的河水流淌而出,斥责他的浅薄无知。
这类作品大多已经佚失,目前仅以残篇的方式保存了部分内容,其中较为重要的有《欧德谟斯,或论灵魂》(Ε?δημο? ? περ? ψυχ??)、《劝学篇》(Προτρεπτικ??)、《论哲学》(Περ? φιλοσοφ?α?)。而深奥的学说则是亚里士多德与学园内部的学生和朋友对各种问题的讨论,它们主要是以讲稿和笔记的形式存在,属于未定稿;其内容是对各种自然问题和第一哲学的讨论。不过对于流传下来的这一区分,黑格尔似乎不以为然,他指出:“这种情况是不关重要的。人们自己立刻看出来哪些作品是真正思辩的和哲学的,另外哪些作品只是经验性质的;就内容来说,它们不应被认为是互相对立的,好像有些是为人民大众的,有些则是为自己人的似的。”
普鲁塔尔科斯曾记载在了亚历山大同亚里士多德之间的一封通信,似乎亚历山大不仅从他的老师那儿获得了伦理和政治理论,而且还分享了那些秘密的和较为深奥的学说,这些学说哲学家们将之称为“深奥的”和“秘密的”,它们只传授给了少数人。亚历山大进入亚洲之后,当他听说亚里士多德公开了关于这些奥秘学说的一些论文,他就以哲学的名义直白地给亚里士多德写了一封信,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
亚历山大向亚里士多德致意。您公开了你的一些奥秘学说,此事甚为不妥。因为,如果我习得的那些理论成为了所有人的共同财富,那么,我将在哪些方面胜过其他人呢?我宁愿在对最美好事物的了解上而不是在权力上胜过其他人。再见。
奥卢斯盖里乌斯在《阿提卡之夜》中也记载了相同的故事:
当亚历山大王了解到亚里士多德已经将那些奥秘著作公之于众后那时他几乎已经占领了为战火所笼罩的整个亚洲,并以一系列战役和胜利追击大流士王,他于百忙中给亚里士多德写了一封信,说他将奥秘学说公之于众这件事做得极为不妥亚历山大本人在这方面受过亚里士多德的训练。他这样写道:“如果我从您那儿所学得的东西完全成了所有人的共同财富,那我还能在哪些事情上胜过他人?因为我希望凭着学问而不是凭着军队和财富走在众人的前面。”而亚里士多德则这样回复亚历山大:“那些奥秘著作你抱怨没有如秘密一样将它们藏起来而是出版了它们,我认为既出版了又未出版;因为只有对于那些聆听过我教诲的人它们才是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