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人生
马克和家人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留在家里陪樊樊姆外婆。尽管外婆身体非常好,但马克家人还是不放心把外婆一个人留在家里,而我也不太愿意去陌生人多的派对,我宁愿享受和外婆独处的时光。
樊樊姆90多岁,不知何时起我们成了好闺密。我们在一起什么都聊,聊流行服装聊美食也聊男人。等大家一走樊樊姆神秘地说,LuLu,我们今天去逛街。她特意穿了条外出的裙子,大红色的半身裙外面套件白色刺绣外套,拎着个大大的草编篮子,看起来非常有味道。
我拉着老闺密的手,她走路尽管有些蹒跚,却依旧挺拔。樊樊姆喜欢的这家服装店是位意大利女人开的,她在法国住了很多年,但依然有很重的意大利口音。比起一般的法国女人,她显然要热情和健谈很多,她给樊樊姆外婆推荐了好些整版印花的丝绸连衣裙,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典风。
樊樊姆看着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惊叹着,不厌其烦地试穿起来。她脱了端庄的外套,里面穿着件端庄的白色绣花棉麻衬衣。意大利女人说认识樊樊姆多年,她总穿得很有自己的味道。樊樊姆最终挑了件香奈儿风格的外套,一条深蓝色牛仔长裙,一件淡粉色的POLO衫,这颜色连我那喜欢打扮的妈妈,都会觉得太艳丽,但穿在樊樊姆外婆身上真的很高贵。买好衣服,樊樊姆说想吃冰激凌。我给她买了个巧克力冰激凌,她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帮樊樊姆整理新买的衣服,一打开樊樊姆的衣柜,里面色彩斑斓,这哪像是个老人的衣柜?我曾经很害怕变老,害怕自己满脸皱纹的样子,害怕自己老了无法美丽,但看到老了还依旧如此优雅的外婆,我对变老真的一点都不恐惧了。樊樊姆开始准备中饭,她利落地削好土豆皮,没多久几道美味的菜就端了上来,黄油煎土豆,奶油白酒鸡肉菌菇,西红柿裹牛肉碎。她说起许多年轻时的往事,那些我只能在书本中读到,在电影中看到的,那个年代的故事。“二战”时,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意气风发地去前线,他们给家里写信,汇报他们在军队的生活,休闲的日子他们会偷偷地跑去河里捉青蛙,钓鱼,游泳,打牌,他们不像在过普通的战争日子,而像是在度假,而没几周,她在山顶上看到山脚下一圈排列得很整齐的队伍,原来是战争输了,他们灰溜溜地回来了。法国人性情随意,战争时候也是如此。 在战争时期物资缺乏,她就反反复复地用咖啡渣来煮咖啡,每次想到那时几乎没有味道的咖啡,总觉得现在能有这么美味的咖啡真的太幸运。
在法国,老年人不与年轻人住在一起,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冬天时乡下太寒冷,全家都会搬回到镇里,樊樊姆独自住在离马克家几分钟距离的公寓里。对我们中国人来说,留老人一个人住很不可思议,樊樊姆却说家里人不把她送进养老院就已经很满足,像她这年纪不进养老院很稀有,她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夏天时光。外婆很喜欢和我在一起,听我说中国的故事;她喜欢看我每天穿的衣服戴的饰品,她的眼神里总是赞美和喜爱,女孩儿就应该这样天天都美丽。我们聊着聊着,聊起了马克的外公。马克的外公是个传奇式人物,在当地很有名,帮助过许多因战争而受困的人。樊樊姆很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外公忙于工作忙于帮助别人,很少有时间陪她,但她从未有半点怨言。他的外公在二十几年前就走了,可樊樊姆至今还总在回忆与他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记得他爱做的事情和他最爱吃的东西,就连在我面前翻看影集她还会黯然泪下。影集里有年轻漂亮的樊樊姆,很清秀,倚靠在同样年轻英俊的外公身边。透过相片,我看到年轻的樊樊姆和年轻的外公相遇相恋。樊樊姆外婆眼中满溢着眼泪,她说,多么温柔的人儿。我问她,他是你的王子吗?外婆点头说是,没有人比他更英俊,他是她心中永远的王子。此刻收音机里正放着那首古老的法国香颂《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那歌词,真的令人动容, Quand ilme prend dans ses bras(当他轻拥我入怀),Je vois la vie en rose(我眼前有玫瑰般浪漫人生)。也只有他们这样牵手走过一辈子的爱,才算是真爱,樊樊姆的人生,又何尝不是浪漫如玫瑰般的人生?要不然我怎么能闻到,处处都散发着玫瑰的香味?
农夫本诺的美丽爱情
本诺住在我们杜河村边的一幢木屋里,养着十几只绵羊。他长得瘦瘦高高,深棕色头发,典型的法国男人的脸,一身书生气质和农民很不沾边,他爱画画。几年前来了个很漂亮的巴黎女孩,和他奇迹般地相遇之后,便留了下来。那女孩橄榄色的皮肤,尖下巴,精致的五官,爱戴大耳环,整天穿着漂亮的裙子和细细的高跟鞋,行走在我们乡间是一道很艳丽的风景。
女孩叫蕾阿,厌倦了城市生活,爱上了本诺,也爱上了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乡间。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天天清早能看到他们骑着单车沿着杜河边前行,偶尔还能看到本诺带着画夹坐在草地上对着蕾阿画半天。白天本诺赶着羊群上山,蕾阿一个人穿着小得不能再小的比基尼,在杜河边眯着眼睛晒太阳,棕色的皮肤在阳光里闪闪发亮,诱惑得在杜河边散步的人都慢下脚步张望,就连骑赛车的男人们都故意放慢节奏。我总是羡慕着蕾阿的好身材和她夺目的美丽,和蕾阿聊天她也会微笑着应答,但言语之间流露出几许巴黎的傲慢。本诺却截然不同,总是非常温和亲切。我总纳闷如此不同的两人居然能凑在一起,本诺疯狂地爱着蕾阿,也许每个人都向往美好的东西吧。通常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总会有个悲伤的结尾。有天,一向喧闹的杜河少了些许宁静,看不到蕾阿的身影。一问才知道蕾阿居然跟着一位开船走世界的英国男人走了。据说那个英国人大腹便便,还略有些秃顶,怎么和蕾阿认识又爱上的,速度快得连本诺都不清楚,有天本诺赶着大群奶羊回家,看到蕾阿留的纸条说,每天看同样的风景开始有些厌倦,她无法想象她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她要去走遍全世界,看遍全世界的风景。原本就寡言的本诺变得越发沉默,他除了和村里人打招呼之外便是带着十几只羊上山吃草,黄昏时分,只听到他家里的音乐声,那个没有蕾阿的日子变得格外沉闷,没有
蕾阿的杜河也变得格外寂静。
过了些时候,村里人告诉我一个消息,便是本诺结婚了,和一个深山里出来的女孩子。见到本诺果真和一个又胖又高大的女人在一起,本诺脸上又恢复了微笑,那女人非常温和,没有蕾阿的巴黎架子。女人和本诺一起赶绵羊上山,黄昏时杜河上空也总飘着诱人的烧烤香味。本诺气色日渐好转,人也开始稍微变胖。村里人说跟蕾阿那样的女人本诺是不会幸福的,而现在大家都为本诺庆幸,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幸福。从此之后,再看不到本诺画画,他彻底变成了典型法国农民的样子,他身材略微发胖,因时常喝酒脸颊两边总是红红的,见到我们会开口说些话,而他女人大方坦然,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性格却开朗活泼,总会叫住我问我许多关于中国的问题,我给她带来一瓶“虎牌”白金油,几天后她欣喜地拉住我,给我一大篮自家院子里种的李子表示感谢,说我送给她的这东西灵着呢,头痛抹上那么一点就好了,不愧是“魔油” 。本诺在边上看着他的女人一脸幸福的笑容,他也完全地快乐起来了。黄昏时在杜河边散步,粉色的云朵停留在上空,彩霞红透西边的天空如梦幻般地美丽。路过本诺家,小木桌前放着一瓶开了一半的红酒,一小盘腌橄榄,半碟酸黄瓜,几片熏肠。本诺背对着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一首歌,是我很喜欢的那首《Une BelleHistoire》(美丽的故事),我隐约地听到几句歌词:“他们在小径的路边相遇,在假期的公路边,这无疑是幸运的一日,他们在天空下挽着手,蓝天就像天意的外衣。何必要去向往未来呢。这是一个美丽的传奇,一个美丽的故事。”过了许久,音乐停了,本诺放下手中的葡萄酒杯,向正在忙碌准备烧烤的女人走过去,他的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腰,女人甜蜜地笑着,本诺也笑了。
有多少人, 是像本诺一样, 和爱自己的人过着一生,
惦记着爱过的人, 梦一生。我们的人生总会经历刻骨铭心的爱,
但大部分的日子我们也只会细水长流地, 在蓝天白云下平凡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