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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报文学奖首奖得主陈麒凌惊艳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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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扑火般体验式情事,宿命主义的绝美之花
暗恋、单恋、妒忌、怀疑、占有、轮回……
十八种寻常爱意,十八种猜不到的结局
如同玻璃碎片,折射被割刈的爱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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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裸书脊锁线装帧,沿腰封背面虚线裁切可成独立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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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世间的圆满大同小异,残缺却可有万千种演绎。
十八个故事,十八段孤独情缘。
联合报文学奖首奖得主陈麒凌深度解读爱之无常。
她深谙人性之变,又信仰人情之美,笃信求之不得是爱情最好的信仰。在其笔下,佛教苦谛“爱别离”“求不得”被赋予浓烈的宿命主义美感。
读她的文字,你是可以略带一点猎奇的。书中女子,或一身孤勇赴会,却在万水千山后蓦然止步;或卑怯柔弱,却会为一个疯狂的念头孤注一掷。藏在文字背后的讲述者有时像是一位天真善言的少女,有时又似惜字如金的沧桑老人,哪一个都是她,哪一个又都不全是她。
她写情,写爱,写这虚幻烟雾下人性的光怪陆离。
她通透,却始终不愿看透,那一点不愿戳破的慈悲,是留给自己的最后安慰。
她的故事,永远颠覆你的预期,永远留有一丝希冀,似不经意,却总不偏不倚直击人心。如同平静海面下暗潜的风暴,在其克制的叙事方式下,你既能感念爱之炙热、温柔,又可体味命运之冷酷、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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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陈麒凌
内地女作家,联合报文学奖首奖、林语堂文学奖得奖者,《读者(原创版)》签约作家。
著有短篇小说集《盛开》(繁体版),曾供稿于《花溪》《南风》、张小娴主编的主题书《末世的思念》。长篇小说《麦蓝》即将由《新还珠格格》团队改编成影视剧。
现居广东阳江。
她深谙人性之变,又信仰人情之美,所以她笔下的人物和故事,也好像是中间派,在云端之下,在泥沼之上,比现实温情,比童话真切。她以爱为主题,书写各种俗世情愫,温柔而残酷地曝晒人性灰暗底色,却又让人听到“高昂优美的裂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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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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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这世界总有我们的一块地儿吧》 黄佟佟
序言
《我眼中的麒凌》
庄琼花
《白衣》
她把手轻轻地放在上面,
这一刻她在思量,这一生她在思量——
翻开,还是不翻开。
《擦肩》
她哪里会想到,她骗他,真的骗了一辈子。
该如何,让他知道,她爱他。
却原来,年华是一倏忽的事,生命是一倏忽的事,真的来不及。
再也来不及。
《不是相思,是红豆杉》
“上次你问的那棵树,女耗子精那棵,不是相思树。”
“不是相思,是什么呢?”
“红豆杉,我当面更正了,这可是件重要的事儿。”
《隐身》
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隐身,无须法术、口诀,停影液和定影液。
它的名字叫,卑微。
《缠》
长夜漫漫,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的电话,
思念就象一炷无主孤魂,不知落在哪里才好,
他一根草都不曾赠她,
惟有抱紧那套借来的运动衣,捕捉他的一丝气息,算是凭据。
想人是硫酸蚀骨,她一夜夜销减着……
她明白自己病得不轻,而这病似乎永远都不会好了。
《丑妻》
她坐得远,可是满屋子都是这男人的气息,
一浪浪地,潮水似的,暖而袭人,涌到她的周围,
她不敢动,可是却感觉自己模糊地幸福着,奇怪的幸福,可怕的幸福。
外面又下雨了吗,不知道,
只听到,檐畔有稀疏的滴水声,每一声都几乎吓她一跳。
《竟然》
他喜欢登珠峰,深海潜水,徒步穿越大漠,那样的难度让他着迷,
他爱的是不是她的难度?
她的难度,是火星撞地球,那曾是独立的骄傲的星球,
旗鼓相当,互不相让,谁也别想捕获谁,
所以他征服,他攻克,他操控,难度让人痛苦,又那么让人激奋。
只是现在,她的难度还能守住多少?
《半局》
他是个好男人,他有好男人的手,
好男人的手,勤劳、灵巧、细致,
可以为他的爱人做出千百种好吃的点心,
而那手亦可以果决、有力、安全,
如那日他奔过来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起。
然而她的生活是个半局——
……
下一步很近,又似乎山长水远。
不能一起走,就总得在某个路口放手。
《轮回》
他知道这天会来,有许多例子演给他看,逃不过的,然而他宁愿自己登时就死了,不,早前就早早地死了,也不愿这样被人拖着扯着厮打着,经过她的门。
满楼道都是张望的脸和眼睛,贼是过街的老鼠。
只有她的门紧紧地闭着,像从没有人在里面住过。
《买 春》
(联合报文学奖首奖作品)
他的手有着自行其是的专心,它们忙着,平刮、竖刮、斜刮角刮,督脉、膀胱经、夹脊穴、肩峰,有条不紊,轻车熟路,他简直忍不住要赞叹这双手,这双老中医的手,多么从容自如,多么冷静灵巧。
她翻过身来,袒着胸,他的眼睛没法不盯住那双好乳,可是他的手丝毫不乱,任脉、天突穴、膻中穴,为什么他的手只认得这些?以任脉为界,刮板向左沿着肋骨走向刮拭,轻轻地没人事地经过那粒温暖的朱砂色的乳头,它们怎么可以一丝抖颤和不安都没有?
《青鸟》
如果幸福是一只青鸟,我那只,也许和你那只长得不一样。
《晚 钟》
“我把生命中最好的时间用来爱你,
整整十年只做了这一件事,只为了这一件事。
你认为,这世界还有什么人能取代你呢?
信东,你让我留点力气爱自己吧。”
《忘不了》
他哪里是什么记忆力超强的神童,什么过耳不失,过目不忘,
他明明是想忘却,却永远也忘不了。
忽然又一个想法攀上来,
他记得她,他重视她的繁枝细节,
是本能地记住,还是情不自禁地,忘不了?
这念头一秒钟就蹿得巨大,象个奔跑的火球,熊熊地要吞灭她……
《未雨绸缪》
她默默地从里屋拖出个箱子。
“你就要这几件衣服?”他又惊又喜。
她不动声色地把箱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的。”
看着一脸愕然的他,她慢慢地说:
“我早有准备你会这样,你会离开我,对不起,这套房子的房产证,写的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孖姊》
苏航还是搞不懂,他最爱的是谁。
雪亮给他欢乐,雪明给他力量,
哪种更重要,那要看人生在哪个时候,享齐人之福是做梦,
所以嘛,日子下去,
得到的这个成了蚊子血,失去的那个仍是朱砂痣,
咫尺的这个成了白米粒,天涯的那个还是明月光。
《旧恨》
思郎猛,行路也思睡也思,
行路思郎留半路,睡也思郎留半床,
旧恨不肯忘,恩情转头凉……
《白菜玫瑰》
(林语堂文学奖获奖作品)
“不用流眼泪哦,阿嬷给好多个中意你,好多好多。”
低头看去,白色的瓷碟里,盛满一朵朵头脸上仰的小白菜根,那些齐齐切剪的白菜根,你一定从未发现,从正面看,一层层晶莹洁白的苞,瓣瓣曲折婉转,好生生地拥簇着一点翠绿的芯,看上去,竟然是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
《老样子》
他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站着,身后有人挤碰着他,他动一下又站稳。
然后他忽然明白点了,张开手臂松松地抱了她一下,他怀里热乎乎地微咸的汗味,让她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好像怕她厌烦,他匆匆结束了这场仪式,提高嗓门作出轻松状,“你先来,我先走,那就这样吧。”
她微笑着说,“好吧。”
没说下次,谁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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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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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
01.
春寒细雨,点滴的湿,点滴的冷。
从中大北门走到南门,也不过半个钟头,可是韩煦,她忽然笑了,仰着头移开伞,细纷纷的雨丝,亮晶晶地沾了她的发和睫,“十年呵——”
路上极静,假日,午后,又是雨天。
整片芳草树荫 ,整条红砖小道,整个飘雨的天地,仿佛都是她的。
她的鞋子已经湿透了,但仍然走得不慌不忙,走得好安心。
背包里的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贴着背,连着心,暖而熨贴。
环境地理资源专业,谁都不懂她好好一个儿科医师,竟突然间放弃了一切,在家里闭门苦读一年,选择了这个专业。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懂。
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让他去懂
02
和毕盛的初次见面是在火车上。
那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从昆明开往广州的普通列车,没有空调,没有水,硬座,两天两夜。
至今韩煦还记得那年的票价,七十二块,因为那张车票,一直都藏着,小心地。
十七岁的韩煦是什么模样啊。
眼珠乌亮,睫毛忽闪,黑发极短,身量极矮小。因为矮小所以拼了命去证明自己的胆识,和人赌独自敢闯西南,背了个大包头也不回地就去,去了一个月,口袋里除了一张车票钱,就够买两包压缩饼干。
她自己用小剪子,把头发剪得零碎短促,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孩,私下里的壮胆和避嫌,就算是吧,她知道自己还算俊俏。
果然,那天毕盛从背后走来,重重地按她的肩膀。
“小兄弟,咱们哥俩儿挤挤算了。”不等她答应,他就坐下来,一下子,他的脸,笑着的英气勃勃的脸,就到了她的眼前,这么近。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两个姐姐说,女人要和女人扎推坐,男人靠边去!”
邻座的两个女生笑吟吟地看过来,一个道:“毕盛,你也不看清楚,你扎推的是兄弟啊,还是妹妹啊。”
毕盛大窘,又马上站起来,红着脸说对不起。
韩煦从没见过男人害羞也会这么好看,当然她的生活圈子男生极少,她读卫校护理,二年级。
他还是坐在她身边了。后来她猜,也许是有些不放心的意思吧。
他亲切地问过她,“小妹妹,你家大人呢?”
韩煦尽量严肃地说,“就我一个大人出来的。”
他的女同学惊讶地说:“呵,你才多大啊,有十四岁吗?”
这话令韩煦恼火,她气自己穿着宽大的T恤,全无发育的行迹,她气自己个子小又被人看小,气那两个女生的修长曲线,气乎乎地大声说,“我都十八岁了!”——气得干脆再添一岁。
“十八岁出门远行,也顶厉害啊。”毕盛是这么真诚地赞美。
但是他在她身边坐下,两天两夜的时间,帮她挡住拥挤的人潮,提醒她什么时候到站,给她看行李打开水,讲笑话解闷儿。
韩煦第一次觉得,路上有个人照顾,可真好。
03、
车近广西的时候,天开始热了。
这趟车没空调,日头烤得车厢似火,这时候毕盛就站着扇风,让韩煦一个人坐得宽敞。
半夜韩煦靠着座背睡了,兴许是太累,不知什么时候,头偏挨上了他的肩膀,不知睡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只知道突然扎起的时候,见他醒坐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衬衫已经湿了大半。
他的两个女同学热得难受,就来埋怨毕盛。
“毕盛,要不是你做好事,我们早就坐空调卧铺,舒舒服服地到广州了!”
“毕盛,回去我们一定要把你的奖学金吃光才解恨!”
这时候他总是满头大汗地笑着,“好好,任吃任宰任罚!”
他们三个是中大的研究生,毕盛读环境地理资源,那两个女生读旅游地理经济,结伴去路南县考察地貌,毕盛带队。在一个彝族山寨里,他把大部分的费用,还包括自己的手表相机,都留给了那两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彝族小孩。
他原是个这么善良的人,原是对每一个都这么的好,对她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这个想法,会令韩煦有点不高兴了。
吃饭的时候,毕盛又递过来一罐八宝粥,还是那句:“来,帮帮我,减轻负担。”
“我不吃。”韩煦说。
“该饿了。”
“我不饿。”韩煦固执地,“我自己有东西吃。”
“那给点儿我尝尝好吗?”
韩煦只好掏出那包皱巴巴的压缩饼干,她两块钱在车站买的,灰乎乎硬梆梆的几块。
毕盛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一嘴都是干巴巴的粉末。
“哎,这个好吃,我跟你换了!”毕盛整包抢过来,像宝似的。
韩煦手里捧着八宝粥,眼底潮热却作不得声。
抬眼看他满嘴是粉末胡子,又忍不住天真地笑起来。
04、
忘记那个小站的名字了。
慢车,每个小站都眷顾,人,一站站地蜂拥上来,又一站站地消散。
这么热的天,这么慢的车,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有时又宁愿它这么慢下去。
那个小站,有孩子上来卖粽子,人站着挤着乱着。
懵懂中突然听得一个女同学喊,“哎呀毕盛你的包——”
大家站起来,那个卖粽子的孩子已经泥鳅似的滑下车了。
“糟了我们的资料全在里面!”毕盛想追,左突右闪,可人丛叠得密实,过道上担子麻袋地根本挤不出去。
韩煦望向窗外,卖粽子的孩子在站台笑。
她生气了,她一生气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推上车窗,两手抓住窗沿,腾地就跃出去了。
她敏捷落地,拔腿就追,身后毕盛喊她,喊她,她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抢回来。
毕盛也想跳下去,可是车窗只能打开这么多,他个子太大,塞了一半就卡住了,只能探着身子干急。
这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他在这边看着急着也激赏着。
她快得像一只矫健的羚羊,追上对手,揪起衣领,一把扯过包,还不忘踢了人家一脚。,全然不顾四周呼喝着围过来的混混。
火车慢慢地开了。
“快!快回来!”他拼命地喊着,声音都哑了。
总算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臂,半拉半抱地把她弄上车,一把搂在怀里,什么声音都在后面,只听得登登登的心跳。
她耳根灼灼的热,他脸上深深的红。
依约的是他怀里一浪浪潮暖的气息,有点迷糊,有点醉。
那感觉至今依然如此真切,就像昨天,就像刚才。
“傻孩子,你不要命了。”他放开她。
她好像突然害羞了,什么也不肯说。
两个人默默地。
就这么一路看窗外的风景。
看火车在深峻的山岭中穿行,轰隆轰隆地,单调而安稳地响着。
转弯处,岭上的一朵白云,,火车长长的车厢,倏地就钻过去了。
她笑了,回过头,原来他也在笑,两个人马上又不笑了。
05、
很多时候,韩煦是装睡的。
她半眯缝着眼,看毕盛的侧面,心里直想笑。看他的下巴,是怎样在这两天两夜里,密密地长了一茬胡子根儿,看他本来干净的脸,又怎样被这一把汗一把灰地污染。看他犯瞌睡时候头一点一点的钓鱼,还有他高高卷起的袖子,胳膊上结实生动的肌肉。
她更喜欢听他们说话。
他们说中大的新网球场有多么宽敞,岭南学院的新图书馆多么气派,报告厅某位教授的讲座有多么精彩,谁获得了英国大学的奖学金,谁的硕士论文上了学报。
还有许多她似懂非懂的名词,什么网上冲浪,什么纳米技术,什么雅虎华尔街,什么地表沉积与生态环境。
这个时候她就觉得他们很遥远,很高大,很陌生。
大城市,名牌大学,研究生,光华闪闪。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城,一间小卫校的,一个中专生,将来一间小医院的,一个小护士。
她仰头看他,原来自己站的好低。
本来也是毫不相干的,各有各的生活。
可是这会儿她心里莫名涌起的悲哀,竟愈发浓重、急切、苍凉,她再看一眼谈笑风生的毕盛,火车渐渐接近终点,就好像手里抓不住的一把沙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掌心渐渐虚空。
真是不甘心啊。
毕盛问她要地址了。他把自己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洁白的一整页,放在她手里,很小心,很殷切。
下意识地,韩煦写了家里的地址。
“学校的呢?”
“哦——我们学习挺紧张的,老师不赞成通信。”
“对啊,你该正读高中吧,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
“哦,是啊是啊。”
“是重点高中吧?”
“哦,是啊,是重点,省重点高中,还是。”她这么自然地撒了谎,她实在不忍心不撒谎,尽管隐隐地,她觉得自己必会后悔。
06、
下车的时候,大家都疲惫之极,狼狈之极。
一路上风尘暑热,现在毕盛和韩煦就像一大一小两个黑人,只有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韩煦低着脑袋硬生生的说:“好了,现在我要转车了,你也走你的吧。”
不妨毕盛拉过她的行李包:“什么这么重?”
“石头,点苍山上拣的石头。”
“真厉害!”毕盛笑叹着,已经一手提了她的包大步走在前面。
韩煦无力抵抗,只能快步跟他走,乖乖地由他买票,由他送上长途客车,由他安排坐好,也由他在她手里塞了面包和水。
“将就点吃,我也只够买这个了。”他带着歉意地。
她的心上上下下,悲悲喜喜,却不懂得说一句温柔体己。
憋了很久出口却横横地:“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何必这么照顾!”
毕盛笑了, “我知道你是个顶厉害顶厉害的小姑娘,”他停住,深深望她一眼,慢慢地说道,“但我还是喜欢照顾你。”
便不再说话,径直下车扬手再见,大步走远。
看来往的人流是怎样把他遮盖了啊,越来越远,极目再极目,连一点衣服的颜色也望不见了。
韩煦移开眼,这才发现手里的面包,已经被自己揉碎了。
07、
多么琐碎冗长的情节,韩煦笑着摇头,可是十年温故常新,她喜欢这么细细的想起,细细地沉迷。
细雨渐收,她不再乱逛,下午约了导师见面,该回去换身衣服。
经过孙中山的青铜雕像,她的脚步慢了。
雕像下那一大片草地,眼下汪汪地亮湿着,茫茫地寂寞在烟水里。
数码相机在背囊里,好想现在就照张相。
毕盛最喜欢这一大片草地,他说夏天的早上,绝早,高大的桉树上小雀儿在叫,露水闪闪的,他就来这儿读英语,晚饭后,夕阳在天,他的舍友会来这里弹吉他,唱老狼的流浪歌手,总有飘着花裙子的女同学,远远地站着聆听。
他寄过一张照片,坐在这片草地上,一个人微笑。那封信他说,真希望你能来中大,来看看,来玩玩,或者来读书,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他的信很准时,每周一下午,一定到。
所以那段日子,每个周一下午的班会,韩煦总是心神不定,下课铃一响,抓了书包就往家跑。
她家离卫校不远,只坐三个站,可是很多时候,她不耐烦等那班车,就干脆跑回去了。
她在风里跑着,在斜阳里跑着,绕过一棵棵开着花儿的紫荆树,绕过水龙般的车和喇叭,穿过幽深的巷子,转弯,再转弯,她家,古旧的红砖墙外,挂着一个生了绣的绿色邮箱,捏着小小的钥匙,扭锁,开箱,——果然他的信一定在里面,静静地安详地等她。
他永远用白色的长长的信封,右下角印着“中山大学”,淡绿色的字,优雅而亲切。
她把信小心地塞在书包隔层,愉快地舒口气,这才慢慢地进屋,和婆婆打了招呼,洗米煮饭。
她能忍住不马上看信,就好像一个小孩舍不得拆一块糖,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那快乐和期待就要漫溢,她舍不得一口饮尽,要一点点地啜品。
直到睡前,明明躺下了,信就贴在胸口,最近心的位置。
叹气很久,辗转很久,才爬起来扭亮台灯,一点一点地撕开信封,一点一点地展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眼里。
其实,那些信从没有什么热烈的字句,甚至暧昧的,都没有。
多是一页,有时两页,毕盛的信就像他的治学态度一样严整有序。
第一段是问候,问她学习,身体,心情。第二段是介绍自己这一周的要事简况,学校同学的一些趣事。最后一段比较活泼,会说到自己喜欢的一首歌,自己的梦想,极少极少的,会有一两句像是想念的话,像寄那张相片时说的“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欣喜中的一点怅然,韩煦希望里面还有点什么,可是又怕里面还有点什么。
08、
回信最难写的是,她的重点高中学习生活。
韩煦绝少撒谎,这次的谎让她为难。突然的说出真相吧,毕盛会怎样看她,少女的好强和虚荣,让她迟疑着,迟疑着,而她最迟疑的是,害怕因此失去。
他,多么多么的好啊,即使自己不妄想什么,难道保持着这种距离,这种联系,常常获知一些他的消息气息,也算过分吗?
她含糊地原谅了自己。
为了让信的内容充实,她真的买了一套高二的课本,似懂非懂地自学起来。
她频繁地去一中找从前的同学雪芬,跟着人家自习,跟着人家打饭,在宿舍听人家评论老师、男生和高考题。
再把别人的故事换个角色,在小台灯下回信,写着写着,甚至有时候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
毕盛从信中看到一个勤奋而优秀的重点高中学生韩煦,她的物理测验考了全班第三名,作文被老师推荐给校报了,她周六日都要补课,她最喜欢的老师是数学老师,因为他能用最快的方法算出微积分。
果然,毕盛给予她很多的赞赏和鼓励,他热心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倾囊而授,学英语一定要背熟一些范文,写议论文可以经常看看报纸的社论,《读者》里的一些小故事可以成为文章论据。
信,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虽不热烈频密,但也不疏远生分。这按时收发的温情和关切,渐渐长成生命里亲密的习惯,长成无须宣扬的默契。
那时候,韩煦常常想,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是她精神上的灯塔,远远地,淡淡地,一些光明。不管将来,不想以后,只要目前。
可是他终于讲到将来。
寒假快到的时候,他的信写到,“想好要读的大学了吗?需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你一直说对经济感兴趣,中大的岭南学院有很棒的教授。”
韩煦的不安爬上心头,那不安其实潜伏已久。
恰巧学校刚刚发下实习的安排,韩煦,即将以产科护士的身份,到一个县城妇幼保健院实习两个月。
09、
这封信她一直没回,也是因为忙着准备实习的事,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盛的信又来了,这回他说,“我想去看看你,主要想带一些复习参考书给你,16日下午,你在家等我就好,我能找到。”
这消息让人既喜又悲。。
韩煦每日里坐立不安地,一会儿哼着调子,一会儿又闷声闷气。
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婆婆,婆婆不懂她怎么了,一会儿洗窗帘,一会儿擦地,皱着眉头又抿着嘴笑。
“明天有客人来!”韩煦对婆婆说。
婆婆哦了一声。
“明天有个客人来,研究生,比大学生还厉害的。”吃饭的时候,韩煦又说。
婆婆又哦了一声。
韩煦叹了口气。
做梦都想见他,不是吗?可是现在不行,她慌得很,在衣柜的镜子前照前照后,为什么自己还是这样矮小,她挺挺胸,还是那么微弱的起伏。
她拉开衣柜,她没有好衣服见他,她穿什么见他?
坐在桌子前面,把脸贴在镜子前,为什么鼻子上有一粒痘痘,虽然现在很小,但明天会长大长红的,一定会的。
最担心的,说什么好呢?
写信,她可以构思可以盘算可以修改,见面,她怕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实质上,她怕她的重点高中生的身份,纸一样的撑不住啊。
他仆仆风尘地来,坐了12个钟头班车的来,如果他失望——
可是她想见他,想见他,她趴在桌子上,烦乱透顶。
10、
毕盛来了。
他的行李装满了参考书和脑黄金,那年最热卖的补品,很重。
本来他想忍住,等韩煦考完了高考,再来。就像每一封信,他都刻意忍住的火热和期盼,要耐心,要冷静,要等。
可是浩如春水的思念可以一夜间就毁掉他苦心的筑堤。
他小声地对自己说,只是看看她,看完就走,好像这一眼可以支撑许多个日子的饥馑。
现在他终于来了,山城的阳光很好,街上的扰攘很好,幽深的巷子很好,指路的阿姨很好。
他敲门,老式的粤西的双面木门,敲门声笃笃,他的心也笃笃。
门很迟才开,是一位和善的婆婆,他记得韩煦在信里曾经提到过的。
“婆婆好,我是广州来的,阿煦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客人。”婆婆说方言,毕盛最多能听一半。
“阿煦在家吗?”他向里张望,好像那个敏捷的小姑娘随时都会跳出来。
“无在屋啊,行出了。你跟我入来坐罗。”婆婆引路,斟茶,指指茶几上的一封信。
毕盛站起来接过茶,惦记着那信,手颤了颤,几滴茶泼了衣服。
信说临时参加一个全封闭的英语补习班,不能在家等他,非常抱歉等等。
近晚的阳光渐褪,毕盛感到有点凉。他还是笑着留下礼物,陪婆婆说了一会儿话,虽然,天知道他们是否能互相听懂。
不肯留下用饭,怕麻烦老人,毕盛在车站买了个盒饭,匆匆赶夜车回去了。
夜晚是颇有一些凉意的,毕竟是冬。车窗外是黑黑的田野,一阵阵地,他心里有一些难受,马上又为她开脱,快高考了,当然是补习班比他重要,她还小呢,小女生,怎能要求她什么,都是自己不好,冲动地要来,差点给她添麻烦。不能急,要耐心,要冷静,要等,既然值得去等,既然决心去等。
可是,讲完了道理,心还是有点疼。
11、
一分一秒地捱到五点半,韩煦不行了,她感到心突突突地,要蹦出腔子。
她跑出学校,往家里跑,不行,她得见他,行行好老天爷,我得见他。
她在风里跑着,在斜阳里跑着,绕过一棵棵开着花儿的紫荆树,绕过水龙般的车和喇叭,穿过幽深的巷子,转弯,再转弯。
家门紧闭着,她侧耳去听,里面静悄悄的。她慌着掏出钥匙开门,半推半撞地,客厅里只有婆婆在吃水烟,只有婆婆,只有她。
“他呢?”她绝望地,声音里有哭的喊。
“客人走了,走了大半个钟了,买昨好多礼。”婆婆笑眯眯地说。
韩煦的腿软极了,扶着椅子,她捧紧抱紧那重重的礼物,好像仅剩的依傍。
一层层细心的包装,高考参考书,厚厚的,新新的,还有脑黄金,红桃K,还有太阳神喉头菇,他想得真细,补脑补血补细胞的,这几乎是那个年代所有最热的保健品,他也是靠奖学金生活的,偶尔帮导师翻译一点资料,一直想装CALL机都舍不得。
“好靓仔的啊!”婆婆满意地说,“好有心!”
韩煦又是愧悔又是心疼,坐了12小时的车,热饭没吃一口又回去,他饿不饿,他生气吗,他会原谅她吗?
这一腔柔情悱恻跌宕,上下冲窜,如何按捺这长长的夜,长长的思念。
好像为了补偿,好像为了顺他欢喜,韩煦写信给毕盛,好的,我就报考中大的岭南学院吧,我一定努力考上,我一定要去中大,你等我。
写完双颊似火,却又想像他看到这信的欣慰,想像他的高兴,这激动使她暂时忘了,这谎拖得她越走越远,回头已难。或者她也顾不上了,像夏天撞向路灯的小飞蛾,只要那一瞬的光焰。
毕竟当时年纪小啊,不懂得,就算是假以爱的名义,可骗了还是骗了啊。
12、
中大校道上的人多了起来,迎面的年轻父母,牵着个孩子,想是第一次来,指指这个,问问那个,快活的新鲜的趣味,韩煦笑着望他。
想起,当年她第一次来中大,终于,勇决地。
实习很苦,在妇产科,她给产妇插尿管、清洁下身,甚至她们便秘的时候,她要戴着透明的手套,给她们用开塞露。
轮值夜班的时候,天寒地冻,白褂子外面也只能松松披一件棉衣,寂静子夜,倦极想打个盹,却总有呼天嚎地的产妇惨叫着送来,她惊她怕她手忙脚乱,心时刻抽紧,跟在医生和护士长的后面,搬这个拿那个,不小心就被骂个淋头,连委屈地抽一下鼻子,都没空。
偶尔回到家,连盼信的力气也减了,看着毕盛的信里越来越多的高考命题方向,模拟题和招生简章,她更感到无比的远,无比的漠然,无比的不相干,心里遂抹了一把灰似的,却掩不住汩汩的悲哀。
她的回信越来越短,心乏了,没有力气了,这强弩之末,这戏近尾声。
他却只当她全力备战高考。
他知道她的成绩在全级排名30名之内,他知道她的第一志愿报了中大经济管理,他知道她第三次模拟考试又连晋四名。
他心情很好,每一天早上的阳光,斑斑点点的金色射进窗子,他感到日子好像一朵徐徐绽开的花儿,一天舒展一点儿,就要完全地张扬地盛放。
韩煦却出奇地冷静,实习回来,已经没课了,只是毕业的手续要奔走一下,她在家里坐着,等着去一间县医院报道
高考的三天,喧嚷的酷暑和挣扎,她坐在窗子里,听路过的学生唏嘘着题目的深浅。
她坐着,好像等待倒数的宣判。
七月十日,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毕盛的信又来了,那是他最后的一封信,只是当时,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最后。
他说这个暑假他不回海丰老家了,一是跟导师去河南鲁山做个矿山考察,一是等她的好消息,他相信她一定能考上,他有预感。
“我会一直在中大等你,在这里等你。夏天的草地真漂亮,真想和你照张相,就在孙中山雕像下面的草地上可好?”
虽然我知道,你实在是个顶厉害的小姑娘,可我还是好想,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
夏天的蝉在窗外一大片咶噪,偶尔停下来,悄无声息的午后,是谁在细细长长的哭?
13、
其实他不知道,高考前她去了一次中大。
仲夏,黄昏,韩煦在北门下的车。
她从没来过,不知道南门是正门,的士司机问她南门北门,她错以为北和北京一样该是正的。
中大以一场豪雨迎接她的初来乍到,夏天的雷阵雨,来的快走得疾,可是在毫无遮蔽的北门珠江岸边,已经足以把她浇透。
她还没看清自己今天有多漂亮,新买的凉鞋,跟细高细高,白底淡黄碎花上衣,蔚蓝的长裙子,编得又紧又密乌黑发亮的辫子。
她今天是个多漂亮的女孩子,高挑,娇俏,雅致又温柔。
她费尽心思维护这漂亮,下了汽车在旅馆里精心装扮,怕挤公共汽车脏了衣服,狠心打了三十多元的的士。
她湿淋淋地且跑且闪,雨铺天盖地,脚下一滑,折了一只鞋跟。
索性站住,哪儿跑去,她反而痴笑了。
怎么计算,算不过这场雨,就像怎么计算,算不过这个命。
她就这么湿淋淋地走在中大的校道上,光着脚,拎着鞋,偶尔有打着伞的人匆匆看她一眼
她无暇沮丧,更多的是茫然。
树丛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研究生楼很好找,她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我这是干什么来了?
这一刻她还在问自己。
然而她总算来了,这就是中大,他的中大,她来了,走过了,看过了,完成了,她有点轻松。
衣服黏湿在身上,时而冷时而热。她在研究生楼前的东湖边儿坐下。
他近在咫尺了,楼里一扇扇窗里的灯,有一盏是他的。
她浑身一阵温暖转而又一阵凄酸。
校园暗暗的,但笑语声是明亮的。向左,这条干净的路,载满了紫荆树,不是开花的季节,满树都是圆圆的叶子,他每天都踩的路,每天都踩,她想他走路的样子。
在网球场,她扶着围墙,他踩过的路,他扶过的墙。
在游泳馆,她摸着栏杆,他也摸过的,他游过的水。
他踩过的中大的路,她也踩过了。
好了,这就行了。她想笑笑,却打了个喷嚏。
身后有相拥快行的情侣,她卑微地急忙闪身,微弱灯下,那男生儒雅女生脱俗,笑声明朗飞扬,她躲得更深了,躲在高深丛林里,越见自己的虚弱矮小。
她险些忘记,她是粤西小县的小护士,穿着廉价的软底布鞋在弥漫消毒水的走廊上端着痰盂小跑——
这是他的中大,不是她的。
她心里清清楚楚,无论如何,她不会去见他了。
转身再看一眼那楼上的灯火,她踉跄地离开。
朦胧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无助哀切地喊,从今以后,也许再也见不着了啊。她加快步子,咬牙甩头不去想。
小小身体的热,暖不过衣裙的湿,她冷,很冷。
就这么,谁想得到呢,火车上的初初相见,也竟是一生中的唯一。
14、
她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早就写好了。
她说他不必等下去,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场玩笑,希望他不要当真。她去不了中大,她不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她只是个卫校的小护士,没办法,当年成绩不好,上不了重点,就想早点出来工作,现在好了,她有工作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嫁个医生,她的师姐们都是这样的。
她说谢谢你,实在是谢谢你。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八日,高考成绩发布那天,她去寄信。信封半倚在邮筒边沿,她的手里全是汗。
后边的人催促了她的决心,她指间一松,信封倏地一下飘下去。
完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家,饭也不吃就上床睡觉,睡了一天一夜。
如果这信太过残忍,你可知道,每一刀都是先插在我的心上。
他再没信来。
他果然不肯原谅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奢求他的原谅?
秋去冬来,春天的紫荆又开了一树一树。
他不再有任何消息,他终于放弃她。她彻底绝望。
一切都完了。
15、
宋教授是她的导师,人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第一眼韩煦就想到,毕盛也和他仿佛年纪吧,日后也许可以从这里打听他的消息。
不等她问开课计划,宋教授劈头就问:“你是学医出身的?”
韩煦忙答:“我知道基础可能会薄弱些,但我肯花功夫的。”
“不是不是,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和勤奋,要不怎会一年时间攻克了专业课?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好好的医生不干了,跑来考这个专业?”
韩煦斟酌着,“也许——是因为喜欢吧。”
“我就更好奇了,这个专业挺偏的,有时还要下矿山钻油田的,你一个女孩子,唔,二十七岁了,好像过了做梦的年纪啊,呵呵。”
“还是因为喜欢吧。”
“行啊,难得你这么真诚的喜欢,我收你这个徒弟吧。”宋教授爽朗一笑,韩煦如释重负。
其实,她很久不做梦了。
刚毕业那两年,太苦了,行业欺生,她常常被排值夜班,搽着风油精提神,白天又睡不着,随时被人喊去顶班。不服,人家冷冷答,你年轻又没拍拖结婚的,不找你找谁啊,不愿意啊,考医学院当医生去呗。
她就当真了,倒不完全为一口气,只想过得好点儿。
第二年成人高考,还真给她考上了广医,去读书,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坐在图书馆背解剖图,偶尔看看窗外的紫荆树,湛江也有紫荆树,也开花,有紫有红有香有蕊,但她总觉得,这花必不同中大的鲜艳热烈。
偶尔她还会想,偶尔到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顽疾,治不好的,也不去治。
直觉得他越来越远,远不可及,可是却还清晰无比,凿在石头上似的。
大学读完就做了儿科的医生,工作不忙,小孩子无非感冒喉咙发炎,不伤脑筋,接着很自然地,五官科的姚医生开始约她出去,去得多了,淡淡地,也就开始谈婚论嫁。
那天她是想着,要结婚了,也该把东西收拾一下,该扔的就扔掉吧。
老家的阁楼上,她扭亮那盏小灯泡,光沉沉的,她收拾衣服收拾鞋直到抽屉里的小发夹也清理好了,回头,就剩下那口箱子了。
整整八年,她不敢碰,那箱子全是积尘。
掀开来,扑鼻的尘味儿,里面是毕盛给她的一切物事,信、卡片、相片、书,还有那年他省吃俭用买的脑黄金,早已经变质了,巨人集团倒下了,史玉柱出来还债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拿在手里,痴痴看了一晚,不知是梦是醒。
时间有改变她的,她的身量也匀称婀娜,她的面容更沉静美丽,只是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忘不了,时间一点也帮不了她啊。
16、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一下子就清楚爽利了。
上三楼五官科找姚,病人多,她穿着白衣长褂静静倚着门。
看姚冷峻地忙着,这么近却这么远,这么熟又这么生,如果不用心,也许可以跟他过些平常的生活,可是——
姚起身走近她,“有事?”
她简短地,“我不想结婚了。”
姚医生素知韩煦的特立独行,但也情急问道:“你看我证明都开了,这又是为什么?”
“我想考研,考中大。”
“你想去中山医进修是吧,可以啊,结了婚也可以啊。”
“不是中山医,我要考环境地理资源专业,中大的。”
“你不是说真的吧,换专业可不是说换就换的。”
“对,所以我打算辞职,在家复习一年。”
“你一时冲动是吧,你想想清楚。”
韩煦低头喃喃自语,“不想了,想了八年了。”
她突然很心急,年华是一倏忽的事,生命是一倏忽的事,只怕来不及。
她必须解决那个箱子,必须面对那些痛,否则她这辈子,都别想轻松的忘却,都别想宁静的活着。
她要明明白白证明,给他看,她能,她没有撒谎,尽管已经晚点。
还有,最要紧的,她还不曾告诉他,她曾经爱,她一直爱。
怎么能不让他知道?
来得及吗,你看,一眨眼地,青春就快剩个尾巴了。
宋教授给她开书目和课表,韩煦接过来看了一会儿,问,“宋教授,江肖明教授不上我们的课吗?”
宋教授看她“咦,你知道江教授?”
“我以前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环境地理学》,是他写的。”
“那本书很旧了吧。”
“好像是一九九六年一月的。”
“那就是了,当年他还送我们一本呢,我那时还是他的研究生。”宋教授不由嗟叹起,“可惜那也是他最后一本书了。”
“哦?”
“九六年暑假,他带了一个研究生去河南鲁山,‘7、14’矿难你知道不?死了二十多个人,他们俩刚好也在下面——”
九六年,七月十四日,河南鲁山,七月十四日,九六年。
韩煦飞快地计算着,手脚冰凉冰凉。 “那个研究生,也在里面,不会吧,不会吧。”
“最可惜就是他了,那么年轻,海丰人,长得很帅,很有才华,好像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韩煦头脑昏昏沉沉地,心里乱极躁极悲极。
“他的论文还得过奖,在年会上宣读过,那,我找给你看看。”宋教授在书架上翻到一本论文集,指给她看,“这观点,这思路,真是真是,哎,太可惜了。”
韩煦低下头来,那个名字,那个名字,瞬间模糊了,啪地,一大颗眼泪掉下来,没湿了,那两个字。
毕盛。
17、
又下雨了。
湿云如梦,尘粉似的雨。韩煦脚马不停蹄地走,心马不停蹄地疼。
七月十一日,七月十四日,七月二十八日。
她突然狠狠地咬紧嘴唇。
也就是说,他走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她的信,还不知道她是在骗他。
也就是说,他直到最后一刻,还相信她会考出好成绩,九月里就会在中大相见。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机会看信,根本没有机会生气或者原谅。
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他早就没了,而这么多年,她一无所知。
她哪里会想到,她骗他,真的骗了一辈子。
该如何,让他知道,她爱他。
却原来,年华是一倏忽的事,生命是一倏忽的事,真的来不及
再也来不及。
雨下大了。
孙中山青铜雕像前,韩煦拿着相机央求一个打伞的女孩。
“请你,请你,帮我照张相。”
“可是下这么大的雨。”
“帮我照张相吧,照张吧——”雨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她脸上都是水,“照一张吧,很快的,很快的。”
女孩当她是个狂热的旅游者,只好夹着伞端起相机。
韩煦坐在那片草地上,微笑,雨水打湿那微笑,她不断地眨眼,还是微笑。
雨越下越大,女孩看看镜头,再看看镜头。
只看到茫茫的雨,只看到茫茫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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