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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爱恨不如期:遗世独立张爱玲

書城自編碼: 198853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文学理论
作者: 月下
國際書號(ISBN): 9787505728332
出版社: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 2012-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18/16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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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继畅销书《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后,有关张爱玲最具个性的解读——从张爱玲笔下人物出发,还原她的思想世界:冷与暖的悖论统一。

关于人生命题的深入探讨——全书深入剖析宿命、纯粹、虚无、荒谬、爱情、孤独等人生命题,将人类情感的普遍性与独特性描摹得恰到好处,再现一个最小资、最时尚、最人性、最自我的张爱玲。
◎ 张爱玲、周作人研究者止庵、《挪威的森林》译者林少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联袂推荐,给予高度评价。
◎ 作者多年研究张爱玲点滴所得。字字玑珠,以及酷似张氏的文字风格,让作品在饱含内容价值之外,更具观赏性和可读性。
內容簡介:
张爱玲是民国时期的临水照花人,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对人生充满悲剧感;她悲天悯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后面的“可怜
”,但在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她通达人情世故,但她自己行来却是从衣着打扮到待人接物,均是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她在40年代的上海大红大紫,风头出尽,几乎得到电影明星般的风光,然而几十年后,她在美国深居简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致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及极度的孤寂。”
张爱玲的作品直指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世俗生活,处处体现着她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态度。本书是张爱玲的思想传记,从张爱玲笔下的人物为线,发现张爱玲的灵魂,她的行事风格和人生轨迹,全书提到宿命、纯粹、虚无、爱情等几个命题。比如宿命是讲一切都是早已被注定了的,这个注定的意思并非简单的指规律性的东西——人总是要死的,它潜在的含义多少得牵扯上神秘主义,比如冥冥中的力量,不可逆转的性格走向,所谓一种性格植种一种命运。宿命论让人绝望,也让人安适,这得看你的人生态度,出世与入世的区别,不争者庄子最逍遥,但平凡的人不是庄子,在世间沉浮就有了某种无力感,卡夫卡、昆德拉甚至安妮宝贝都是写过这种无力感,只是卡夫卡太冷硬,昆德拉又理论太多,而安妮的内容据说只有大学生水平,所以对哲学命题表达最灵动最贴切的人仍属张爱玲。纯粹是真正体现了事物的本质的一种状态,无杂念,绝对的纯净,仿佛一种修行的至高境界,人人渴望却不得,这个世界就像盘古开天之初一片混沌,人心驳杂,没有安全感……
本书的文笔柔而不腻,瘦而不柴,与张爱玲的文笔不相上下,是对张爱玲的深度解读,激发深度渴望后以大壶解渴。
我们这代人,对小资生活疯狂追捧,从童年期开始就不断地磨砺自己的小资情结,因此我们从少年时就开始读张爱玲,寻找张足迹的过程就像一个寻梦的旅程,承载着这代人一个粉粉的小蝴蝶梦。
喜欢张爱玲的,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喜欢,出于嫉妒也罢,羡慕也罢,因为欣赏张爱玲的视角不可能只有一个,每个人的感受也非常个性,但正因此,这位中国最有才华的女人,才显得熟悉而神秘。
怀念她,并无他法,只能选择文字,在文字中找寻与这个冰冷又热情的女人的心意相通。
關於作者:
月下,原名高瑞贤,80后新生代潜力作家,张爱玲文学资深研究者,痴迷张爱玲多年,擅长挖掘张爱玲小说中的人性及人文价值。羊城晚报、长沙晚报、青岛日报等多家媒体特约撰稿人,曾发表多篇有关张爱玲文学研究的精彩文章。
目錄
001 宿命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比起外界的力量,人是多么小!
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019 选择
红玫瑰与白玫瑰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035 刻薄
到底是上海人
无条件的爱是可钦佩的——唯一的危险就是:迟早理想要撞着了现实,每每使他们倒抽一口凉气,把心渐渐冷了。我们不幸生活于中国人之间,比不得华侨,可以一辈子安全地隔着适当的距离祟拜着神圣的祖国。那么,索性看个仔细吧!
049 纯粹
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都是寂寞惯了的人。
063 自欺
我爱你跟你无关
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遍的妇女的职业……
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079 自恋
孤标傲世偕谁隐
有些东西,我觉得是应当为我所用的,因为我较别人更会享受它,因为它给我无比的喜悦。
087 爱情
哦,你也在这里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想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
103 悲悯
青灰调子上一抹亮色
浴室的玻璃窗临着阳台,啪的一声,一只皮球蹦到玻璃上,又弹回去了。我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
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
我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
117 苍凉
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乏人性。
內容試閱
宿命: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事实上,一个享乐主义者总是避免使自己的生活被改造成命运。命运吸着我们的血,压在我们头上,它像一个铁球拴在我们的脚腕上。
——昆德拉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范柳原说:“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比起外界的力量,人是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写《倾城之恋》那一年,张爱玲只有23岁,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加之又生于大家庭的末落时期,看多了人间的勾心斗角、悲苦无着、生离死别,所以说出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的话。柳原应该是她笔下最有魅力的男人,却生得这样恣意放荡,他这些话惹得拿命运作赌注的白流苏恼了起来:“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香港沦陷的时候,悲风长鸣,流苏爬到柳原身边,隔着棉被拥抱着他。这个时候,她想: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她应该懂了,命运的大起大落,即便是他那种无拘束的人,也不能真正掌握的……
那时候的张爱玲还没有爱情经验,小说里的人却已是把调情的游戏做得这样高超,滴水不漏,不然怎么说是天才呢,天才就是天生的才华,不需要历练打磨便已灼灼生辉。《倾城之恋》里这对自私的男女,各取所需,上演一场精彩又迂回的调情戏。流苏是颇有姿色的女人,姿色也是女人的一种资本。而且,流苏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当年可以不顾三纲五常的离婚,现在也不会屈就于那些人的威胁利诱,她要赌一赌。殷素素临死前告诫儿子张无忌时说:“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明明是给七妹宝络相亲,相亲的对象却跟流苏跳了几圈舞。她不是有意的,但她给了她们一点颜色看。宝络虽恨她,在心里也不由肃然起敬。“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
白流苏不顾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再次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婚姻上,以迟暮美人的残篇断简,去追求一些切实的东西。张爱玲笔下的人物大多清醒的可怕,他们把这个世界看得透彻,以至疏于浪漫,不会说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更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他们不天真,不会像那个小男孩一样指出皇帝的新装是一片虚空。这就成了一场有意思的竞技,推推拉拉,你来我往,谁先开口谁就输。
调情会上瘾的,如果不是一场车祸,恐怕《两小无猜》里的男孩和女孩那场你敢不敢的游戏会永远继续下去,以互相撕扯对方的心为乐。流苏的游戏将会怎样收场?一开始谁都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她愿意一搏,不是飞蛾扑火,而是步步为营。
她看似含蓄温婉,但却有超乎一般女人的胆识,她的矜持也是她的武器,比如范柳原说:“有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这场景让人想起徐志摩的莎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但是流苏并不买账,故意傻傻地说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
流苏心里怙惙着: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的怀里去。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他有意当着人做出和她亲狎的神气,以诋毁她的声名,让她无路可退,而两人相对时却又是恬淡的,端庄的,始终保持着距离。她在心里恨着他,这样一个自私颓败的人——
他是机智的,伶俐的,却没有热情。他不相信人,甚至不相信他自己。他不相信她会爱他,他说:“对你来说,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一语切中流苏的命门。我想,这也是张爱玲的婚恋观——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的男女就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怪不得马克思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是一个道德感不强的人,张爱玲也是,范柳原也是,但是,我们仍旧愿意把爱情这个词看得圣洁,只是,却未必相信爱情的存在——追求不等于存在。比如范柳原,他玩世不恭,随波逐流,表面上是快乐的,其实他骨子里有一层宿命色彩,让他不敢认真。
然而有一天,他却忽然变得颓废的悲凉,柳原看着流苏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当他认真的时候,会变得悲戚,宿命的人容易感觉到无奈。你可以用自己不喜欢的方式赚到财富,你也可以用自己不相信的药治好病,但你无法从不爱自己的人身上获得幸福。对范柳原来说,没有回爱,就只剩下了欺骗、侮辱、利用。他要的是她的心,但是流苏是带着寻找依靠的心来香港的,她没有恋爱的闲情逸致,她精打细算寸步不让,她根本没有想过要了解范柳原,更不会全抛一片心,她分分钟都在盘算有无可能和他结婚。
这场感情游戏玩到第二轮的时候,已见分晓。一天晚上,他吻了她,她想自己以后就是他的人了,甘做情妇。谁都没有赢,她没有得到婚姻,他也没有得到她的心。在这场角逐里,爱情注定要失败。
不能洞察生活的作家不会是一个好作家,而现代编剧都喜欢给电视剧或电影一个圆满的结局,把他的角色弄得容易成功也容易感动,所谓意淫。他们说:你总得给人们活下去的希望吧,我们需要一些励志的东西。爱玲是看透了生活的,她没有庸常地让他们爱上对方,给生活一个虚假的希望,也没有给出一个悲惨的结局,赚一把同情的眼泪。她反其道而行,落了一段传奇下来:“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战争爆发,才使得柳原不得不回到流苏的身边,她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婚姻。这个故事算得上完满——爱玲的小说结局很少完满——一座城的陷落,成全了一段婚姻。这个传奇始终是一种讽刺,范柳原的爱情最终没有得到成全,流苏的婚姻也非来自她自己的努力。他们是两种人,但都没有逃出命运的怪圈。
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两种人:一种人拼命的争,名利、地位、爱情、幸福、快乐、舒适。《万凰之王》里的兰妃知书达理,然而为了保住皇上、保住皇子就狠下手段,她的心变得越来越冷,皇太后临死的时候说,现在的你就像当年的我,等着吧,有一天,你也会感觉到高处不胜寒,众叛亲离,孤独一生。皇太后说得没错,孤独原来就是万宫之首的宿命;另一种人在开始之前就看到了结果——生命是沉浮不定的,比如范柳原,他不相信人心因你或我或他会有什么改变,随波逐流,风把你吹到哪里你就呆在哪里,《红楼梦》里林黛玉也说:“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流。”她把自己嫁与命运,自怜自艾,对她来说,命运是不可改变的,所以她不会逼着宝玉许诺,不会讨好贾母、王夫人,她只是独自流泪。
当胡兰成抛弃张爱玲的时候,她也是流着眼泪走去回上海的船上,说“我自将萎谢了。”《白马啸西风》里的李文秀牵马回中原,也是一样的怅惘: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胡兰成喜欢了小周护士,他的喜欢是轻贱且轻薄的,周护士是个甜美的小天使,在高智的张爱玲那里,他也许觉得累,高智的女人傻起来让人觉得矫情——爱情让一切女子皆变得痴傻,周护士却傻得天真,傻得恰到好处。唉!变心就是变心了,还找这么些借口,不爱就是不爱了,再回头分析也是徒劳。可是,他爱过她吗?
生活始终不是传奇,尽管张爱玲喜欢从平凡的生活中寻找传奇人物,可她又从传奇人物身上看到平凡的人生。“有你的地方就会有奇迹。”多矫情的一句话,你若不爱,不会产生奇迹的,你若爱,也未必会产生奇迹,生活是很现实的,而现实是残酷的,就像严歌苓的《小顾艳传》,那个嫁到文艺大院的凡俗女子辛苦又恣睢的一生,不管如何努力、效仿、委屈,她始终进不了杨麦的生活,最后还是被抛出了文艺圈,却仍旧告诉别人,画家杨麦才是她最爱的人。杨麦在醉酒的时候叫着她的名字,她是扎到他的骨子里去了,或许不是爱,只是习惯,她注定进不了他的生活,但是她进得了他的骨子。可是张爱玲却没有扎到胡兰成的骨子里去,也许,胡兰成这人根本没有骨子,他整个是一软体动物,扎得再深从另一面又露出来了,他就像当下流行的洋葱男人,你剥下一层层皮,辣着自己,剥到最后,才知道他是没有心的。没心的人自然不懂得思考,所谓锦心秀口,他嘴里出来的话不会是秀口:你长得太高了,这怎么可以?据说他是个小个子,大概是调情,你长得太高了,跟我怎么配?这样粗糙的调情哪里比得上范柳原,“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就是玫瑰,也许不是……我想从的你的窗户里看月亮。”这雅语,透露出多少情趣?流苏虽然没读过几年书,放在当下,也算个小资女人——你以为喝着咖啡,听着爱尔兰音乐就小资了吗?完全不是,女人的可爱不在于漂亮,不在于才华,而在于性情——流苏虽然算不得多么可爱,但是她却有小资女人的情调,在香港的舞场里,流苏说,“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个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个坏女人。”柳原想了一想道,“不懂。”流苏又解释道,“你要我对别人坏,独独对你好。”范柳原不喜欢流苏去舞场,却要她跟他跳舞,流苏便一语道破了他的自私心理。当年,83版的射雕热播。伙伴们都在议论杨康杨康如何了,却没有人提郭靖。可见,人们对“好男人”是视而不见的,而“坏男人”的魅力总是侵入骨髓,反之,亦然。“坏女人”才容易引起人们的兴趣。但是,人们始终没有对这个“好”和“坏”下过明确的定义,以至于让某些“老实人”时常叫冤,看到受伤回来的小鸟也要斥责一番:谁让你喜欢“坏男人”的?其实,此“坏”非彼“坏”,“坏”是一种情调。流苏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懂得拿捏分寸。却又并非一味的拿捏,不然同样聪明的范柳原也不会喜欢她,他是看到了她内在情调的,流苏说:“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瞧瞧这句话,多文艺!
爱玲必当更胜一筹,不然胡兰成也不会说:我只觉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皆成为好。而他自己呢,“除了从张爱玲那里鼠窃狗偷,就是背靠传统好乘凉。《今生今世》用词旧,文法旧,意识旧,见解旧,胡兰成完全是一个旧得不能再旧的旧式才子。”
 
“我父母的一生都是连没有故事。”
“我连不以为她是美的。”
“她的人是这样鲜洁,鲜洁得如有锋棱,连不可妥协,连不可叛逆。”
“邻房是个德国人,悭吝得叫人连不好笑。”
——这种“连……”字句式已成旧而不通的胡文标记,几乎每页都有。并非“叫人连不好笑”,而是叫人连连好笑。爱玲不会没看出来,她似乎曾经指出他用滥了的“亦”字,亦是美的,亦是好的……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懂自己的人,暇疵全略过。世间知己最难求,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胡兰成确实是懂她的,“看了(她的小说)一两段,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向朋友推荐,朋友也说很好,他仍然觉得不足,因那一声‘好’太平淡,可以给所有的事物。”
有人却说张爱玲辞藻过于华丽,他们怎么懂,她的辞藻再华丽,也已经化为无形,曼妙的修辞任是他们其中哪个也写不出来的——“这张脸好像写得很好的第一章,使人想看下去。”“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块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她的文字绝对不是简单的辞藻堆砌,那华丽是一种天赋,与生俱来。正如凡高的向日葵,迎面冲击而来,表面是极度入世的热情,背后却是浓烈的孤独感。本色出示,毫不伪装,就像“出名要趁早!”这话一样实在。可是,谁懂?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胡兰成出现的时候,她以为她遇见了爱情,他将是她人生中的重彩,因为他懂得。
被人欣赏、被人理解也是人的欲求之一。空空的世界里,忽然有这么一个反复咀嚼她的文字的人找上门来,就像有朋自远方来,岂不快哉?
“才去看了她三四回,张爱玲忽然很烦恼,而且凄凉。女子一爱了人,是会有这种委屈的。她送来一张字条,叫我不要再去看她……”爱玲一定是个悲观的人,眼看着即将到来的爱情不由得生出“十里搭长篷,天下没有不散筵席”的悲哀来,或许也有幽怨,你爱他,却觉得他待你并没有你想要的那般好,怀疑、失望、担心,然后就想放手,无论如何,先到安全的地方静一静,再说。
然而他不以为然,仍旧来,她再见了他,亦是欢喜——“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把这句话写在送他的相片背面。而胡兰成呢,“端然的接受,没有神魂颠倒,也并未有相思,只是想啸歌”啸歌代表了一种快感,暗含了征服后的快感。
她的爱情经验第一次从理论到实践,不由深陷,还以为是神仙眷侣,“晨出夜归只看张爱玲,两人伴在房里,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连同道出去游玩都不想,亦且没有工夫。”结婚的时候,他写下: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岁月并不静好,轻浮浪子始终是轻浮,爱玲也不能使他回头。她再怎样的洞察世事,怎样的受不得半点委屈,也于事无补。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在爱情路上狠跌了一跤,伤口,再也不能愈合。本来就是个看客,这下更把热情在生活中全部抽离了。
张爱玲是一个旁观者。
正如胡兰成所说,她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孤傲、敏感、卓尔不群,但是却逃不开心灵之篱栅。这样的女人大都会用文字来跳舞,舞跳得过于高明,便没有了舞伴来陪,只落得人在高处,灵魂总是寂寞。她是寂寞的,所以,一份看似相知的东西便来得极其珍贵,她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企图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然而这花却并不如她用的一个比喻,像刚蒸熟的馒头尖上那个红点,充满喜庆的色彩,这花像鲁迅《秋夜》里那朵瑟缩着做着春天里的梦的小红花,终将萎谢了。
李碧华说张爱玲就像一口古井,任由后人来淘,淘出的都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张爱玲小说里的人物个个精明的了不得,但她自己却不是一个充满机心的女子,她看破,并不效仿,也不斥责,只是置身事外,冷静地观摩、书写。
记者问54岁的杨丽萍:“你是为了舞蹈才不要孩子的吗?”她回答说:“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
爱玲亦是这样的一个旁观者。
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女作家等待着她未出生的孩子,种了一盆女儿花,她说,她不愿意有个女儿,女孩子太容易受伤,她不想她的孩子在尘世里伤痕累累,不忍、不舍得。李碧华却说:欺骗?那能怪谁,只是你自己太蠢。也许,这是女孩子和女人的区别,成熟往往意味着敌对,对整个世界都防范着,怀疑着——
终究不愿意炼就的铜墙铁壁,八面玲珑。爱自己,就让那颗心自由的舒展。都说爱玲是个极冷的人,其实极冷的人是李碧华和亦舒,她们自认为洞察世情,然后以凉薄面世。而张爱玲,只是一个真实的孩子,他们看到罩在她外面的一层迷雾,却看不到她那一颗热心。因为她不随便施与,有时候蔑视也是一种珍惜,《橙血》里的女主人说:不卖给中国人树胚,是因为任何东西在中国人那里都会得到淹没般的繁衍。她对繁衍一向恐惧,并不完全是恐惧一种极品的贬值,她更在意任何精良物种、抑或人种持续他们的优越。不仅如此,张爱玲还怕碰了世间的冷,骤然惊悸后的不适应。有一次,香港放假,她唯一女友炎樱独自回上海,没有告诉她,她竟哭了半个下午。一个纯真的孩子,从小缺乏爱,需要爱,但是她又太明白,世间,没有爱,至少,没有纯粹的爱。
没有纯粹的爱,范柳原和白流苏也可以因为那一刹那的谅解相依,把婚姻维持个十年八年,可是他们却不成,胡兰成是一个利益最大化的男人,你搭理我我便搭理你,你需要我讲几句笑话,我也乐得逗自己,而搭理他的女人从来都不少,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享受的机会。没有心的人是不大可能记得过去的,这样的男人,穿行于花丛中,粘得满身脂粉味,你得时时提醒着他,他一不在眼前,就有可能不是你的了,以爱玲的心性,决不会粘着他不放,再说,有些男人,你越粘他跑的越快。这不,没两年功夫,他已经倒到小周护士那里去了。你的要求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缩起来,躲起来,跑到另一边自得其乐去了,让你抓不着,假若你不搭理他了,他也就忘记了,若是因了什么契机又想起来,心里痒痒,也不妨捏根干芦苇挑逗一番,你来他便得意你不来他也不会失意。
这是对一般的女人,但是张爱玲太厉害了,他不得拭目以待,就像他自己说的:“男欢女悦,一种似舞,一种似斗,如薛仁贵与代战公主在两军阵前相遇,舞亦似斗。民歌里又有男女相难,说书又爱听苏小妹三难新郎,民间也说王安石就黄州菊花及峡中茶水这两件博识折服了苏学士。我向来与人也不比,也不斗,如今见了张爱玲却要比斗起来。”所以,当他得知张爱玲对他的《山河岁月》不置一词时,感到被轻视,而当张爱玲又从容地给他寄来一张明信片,说明她已然将他放下,胡兰成有点受伤,于是他在回信中说,我把《山河岁月》与《赤地之恋》来比并着看了,所以回信迟了,他这是把张爱玲和自己拉到一个水平线上,想以此打破张爱玲的平衡,他想张爱玲知道自己的作品被他的灼灼目光照了一下肯定有点心慌。可见,他虽不爱她,却要她把他放在心上的,对爱玲,他一边戏谑得意,一边又有着自卑的。
作家的身份让张爱玲成为显在人物,她本无意,她的名气和文章却仍旧时时提醒到他,她的存在。所以,他不妨把几个女人罗列一下,炫耀自己的功绩,爱玲自然是逃不掉的。她是看透了这人的,她回复不喜欢写信。还一味客气,这客气不仅是陌生更是防范。石评梅遇到的那个男人,恬不知耻地威胁着她要把信件全部公开,使得她没有和高君宇结成婚,高君宇死了,她也郁郁而终,徒留遗憾。对于胡兰成,爱玲也是有所顾忌吧,但她这种顾忌又表现的坦荡,不卑不亢,没有语气,不多一个字也不少一个字,就像一份电报函文。
毕竟爱过,她也还不至于就此悔青了肠子:我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一个人?即使再不堪,也有过“同情”(相同的感情)的日子。他的确不堪,他不懂沉淀的忧伤,不会像范柳原那样忽然有一天醒悟到生的无奈,虽然都是情场上的老手,柳原吸引人的地方也只是那一刹那的低沉,而胡兰成呢,像湖面上那一摊摊的浮萍,没有根,不知痛,索性天天嬉皮笑脸。让外人看来,总觉得恬不知耻的过了。他爱怎样怎样,爱玲全不理会,爱的彻底也会恨得彻底,所以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你喜欢玩,我陪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爱玲不会这样的,她的感情是纯粹的,她的心里容不下一点不尊重。
He is not her cup of
tea,村上春树说男人和女人就像切开两半的苹果,他们得互相寻找,胡兰成和张爱玲不是那一整个。她认错了人,一错就是一生,尽管后来嫁了赖雅,我想,那一段之间是没有爱的,像她这样一个彻底的人,余烬不会重燃,无论是她的爱情还是对胡兰成的感情,她曾说过我自将萎谢了,就真的萎谢了。命运像一个顽皮又邪恶的孩子,他随时都有可能在你面前扔下一根横切的树木,堵截你的去路,其实早已明了人作为玩偶存在的实质,在多年前的一首诗里就写下:如果他愿意,他将轻而易举地将人类捣成粉齑。时间是单线行使,她只能前行。
“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爱玲小说中的警句俯拾皆是,但这一句最让人心痛,隔了十年再相遇,曼贞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
有人说《半生缘》里的曼贞是懦弱的,常人处在她的位置上又能怎么样呢?与姐姐反目,杀了祝鸿财,弃了孩子,拼死找到世钧吗?可是他却早已有了自己的妻——尽管他的妻爱得是他的好友许叔惠。我们喜欢跟谁在一起,过怎么样的生活,并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无可奈何的感觉像一种无形的灰色网罩盖下来,所有的人都被笼络于内,无一漏网。达官贵人也罢,平民百姓也罢。
张爱玲的人物都是普通人,《澳门街》也是讲平民的市俗生活的电视剧。风和日丽的天气掩饰不了悲苦的人生,依文踉踉跄跄地摸上狭窄的楼梯,她双目失明的母亲问道:“小姐是算命还是摸骨?”“摸骨。”她说。语气也是恨恨的,就像痛恨她的命运。“小姐后半生钱的问题不用愁,会有很多男人给你钱,但是没有一个会长久。”君好对依文说:“找一个善良的男人嫁了吧,你也该安定下来了。”
依文说:“你以为每一个人都像你那么好命?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对你好;我就是这个命,我认了。”缘分各自有定,不会因为巧合我们就爱上谁,但是,婚姻却可能有太多巧合。“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任由你来去自如,如若碰到,他比我好,只望停在远处,祝君安好——
”他不比我好,可是我仍旧不能将你靠近。我比她更适合你,可我只能远离,岁月是一个苍老又无情的词汇,我们是回不去的。许叔惠喜欢翠芝却不敢开口,翠芝喜欢叔惠却要嫁给世钧,世钧喜欢曼贞却找不到她,曼贞爱着世钧却要为祝洪财生儿育女,与其说是曼璐打破了这个平衡不如说是命运——
曼桢和世均、翠芝和叔惠,他们始终不敢放下一切掩护,以一颗心坦诚地面对另一颗心,因一些芥蒂让两颗心相互躲闪,最终失之交臂。人心太复杂,猜忌、顾虑,造成情感上的空洞与荒漠;人心又太愚蠢,无法洞悉他人的想法。于是只能在误会与错过中苦叹生之悲凉、命运之坎坷。人,正如被操纵的木偶,不管自己如何去奋斗去抗争,总因无法预期的原因而最终无法掌握命运。
《茉莉香片》里聂传庆对自己的生活充满憎恶之情,却也无力摆脱它,就跑到言子夜差点成为自己父亲的幻想中寻找安慰,他憎恨言丹珠,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她夺取了他的美好生活,还有他的变态心理对她的活力、朝气产生了一种畸形理解:“她对于任何事物都感到广泛的兴趣,对于任何人也感到广泛的兴趣。她对于同学们的一视同仁,传庆突然想出了两个字的评语:滥交。”
当对言子夜的梦幻破灭,又觉出丹珠不把他当男人而受辱,忍不住对她施暴,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戕行为。“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想把他训练成这样一个人,现在他爸爸见了他,只感到愤怒与无可奈何,私下里又有点怕。”父子关系的紧张、他对父亲的厌恶、父亲对他的恐惧,都是由他父亲那种封闭的,阴郁的,抽着鸦片过日子的特定生活方式所铸成。爱玲在小说结尾以四个字作结:“他跑不了。”即是说,他根本就无法逃脱他的家庭背景,丹珠回来了,她的存在会一直提醒着他。他还会继续变态下去,这就是聂传庆的宿命。
我在天涯里发过一段小说,有人留言:死丫头太纠结了,何必活得那么拧巴?其实不是我们活得拧巴,生活本来如此。记得有个笔友说:“人生大抵如此,被所爱的人深深地伤害,与不爱的人共度一生,却深深地伤害了爱自己的人。”所以真实的作者无法硬给小说安插一个美好的结局,他们的波折不一定来自外界,或者说根本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心魔——是内心深处那根深蒂固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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