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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收入鲁迅先生的母亲鲁太夫人、夫人许广平、兄弟周作人、元配夫人朱安,以及章太炎、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郁达夫、朱自清、徐志摩、沈从文等50位鲁迅同时代人与鲁迅来往的事迹——鲁迅的亲情、爱情、友情;论敌之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点滴;始于误解、终于冰释前嫌的始末……鲁迅与他同时代人的交往形成了色彩纷呈的人际网络,呈现了民国时期独特的文化生态。
所收文章分为《周氏家族》、《鲁迅师友》、《五四先驱》、《文坛故交》、《莘莘学子》、《文艺才俊》、《笔战论敌》7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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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陈漱渝,1957年考入南开大学汉语语言文学专业。1962年毕业,分配到北京西城第八女子中学现名鲁迅中学任语文教师。1976年调入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至今。现任鲁迅博物馆副馆长兼鲁迅研究室主任。
姜异新,姜异新,女,1972年11月生,山东龙口人。2004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馆员,《鲁迅研究月刊》编辑,青岛大学文学院硕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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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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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说明
周氏家族
鲁迅先生的母亲——鲁太夫人俞芳
鲁迅夫人许广平李浩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鲁迅与周作人失和前后陈漱渝
礼物与遗物——鲁迅元配夫人朱安乔丽华
师友之间
章太炎和鲁迅唐文权
帮助鲁迅改变命运的人——鲁迅挚友许寿裳陈漱渝
鲁迅和蒋抑卮彭定安
鲁迅与顾琅陈江张铁荣
陈仪与鲁迅的交往初探伍国
“我的老同事”——鲁迅与齐寿山姜德明
柳亚子和鲁迅——纪念柳亚子诞辰百周年兼谈南社与越社姚锡佩
鲁迅与沈兼士姜德明
五四先驱
蔡元培与鲁迅高平叔
鲁迅与李大钊吕漠野
在路上——鲁迅与陈独秀片影孙郁
鲁迅与胡适:从同一个战阵到不同营垒陈漱渝
从并肩战斗到“默不与谈”——钱玄同日记中的鲁迅陈漱渝
鲁迅和刘半农马蹄疾
文坛故交
诤友方为真友——鲁迅与魏建功的交往陈漱渝
鲁迅与郁达夫姜德明
君子之交淡如水——略谈鲁迅与郑振铎的友情陆荣椿
朱自清与鲁迅的关系略说李东轩
莘莘学子
阿Q的催生者:孙伏园陈漱渝
鲁迅与乡土文学家许钦文张炳隅
我谈“鲁迅与许羡苏”余锦廉
从李秉中致鲁迅的信看他与鲁迅的交往荣太之
鲁迅和荆有麟马蹄疾
留洋女博士、压不扁的“橡皮垫子”——陈学昭与鲁迅唐正杰
也说章衣萍与鲁迅散木
鲁迅与《绛洞花主》陈元胜
鲁迅和李小峰马蹄疾
鲁迅和常维钧马蹄疾
鲁迅和尚钺马蹄疾
文艺才俊
曹靖华与鲁迅潘德延
鲁迅和台静农马蹄疾
《伤逝》与《卷葹》——冯沅君与鲁迅唐正杰
鲁迅在韦素园改名之后张学义
鲁迅和冯至马蹄疾
鲁迅和孙福熙马蹄疾
鲁迅和章廷谦马蹄疾
鲁迅和李霁野马蹄疾
鲁迅和陶元庆彭定安
鲁迅和司徒乔彭定安
笔战论敌
鲁迅和章士钊彭定安
吴宓与鲁迅任葆华
鲁迅与陈西滢论争中的“关键词”阎晶明
鲁迅与徐志摩论辩述评刘炎生
高长虹与鲁迅——从友人到仇人廖久明
论沈从文小说中的鲁迅形象覃宏勇
尊鲁反鲁,翻云覆雨——苏雪林与鲁迅唐正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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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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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同时代人研究,是“鲁迅学”科学体系当中的重要分支,也是新时期以来鲁迅研究园圃中收获至为丰饶的一个领域。
任何历史人物都不是孤立的、自在的客体,他必然跟周边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有机联系,有其独特的生存环境——包括政治环境、经济环境、人文环境、人际环境……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人创造了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
鲁迅当然也有着自己的人际环境。仅根据《鲁迅日记》记载,跟鲁迅交往的各界人士近2000人;在实际生活中,他交往的同时代人当然绝不止此数。鲁迅临终前曾经感叹:“我这个人社会关系太复杂了。”正是鲁迅跟他同时代人的这种交往,形成了一个色彩纷呈的人际网络。研究鲁迅与同时代人的文章,类似于西方的多传主传记(group
biography),不仅能通过比较和鉴别充分显示鲁迅的文化个性,而且能呈现19世纪末期至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的文化生态,对当时的文化思潮和文坛状况进行一种独特观照和深度研究。
与鲁迅发生联系的同时代人大体可以分为四种类型:一,感情至笃,终生不渝,如鲁迅与许寿裳。二,冰炭不同炉,如陈西滢、梁实秋。鲁迅正是通过跟他们的论争,捍卫了真理,发展了真理。他们之间的交锋“实为公仇,绝非私怨”。三,始于相亲,终于疏离。如与周作人、钱玄同、林语堂、高长虹等人的交往。以鲁迅的性格,跟他友善过的人一旦交恶,那就几乎无法挽回了。四,始于彼此误解,终于尽释前嫌,鲁迅与魏建功、魏猛克等人的交往即如此。既表现出鲁迅的宽容大度,也反映出对方勇于修正自己的君子之过。一木不成森林,一枝独秀不成花丛。鲁迅与同时代很多作家的关系大多属于互补型,如鲁迅与《新青年》同人和与左联盟友的关系。他们形成了一股合力,共同将中国新文化的巨舰推向前行。即使跟论敌之间的唇枪舌剑,也如同燧石的撞击,在交锋中不时迸发出智慧的火花。鲁迅那些虎虎生风的犀利文字,大多就产生于文坛论争的过程之中。但也有些人际纠葛不排除有意气用事的成分,比如鲁迅对顾颉刚生理缺陷进行的漫画式嘲讽。但这也是一种文化现象。“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句话不仅适合于自然现象,也适合于任何历史人物。
在中国古代的文论中,早就把“知人论世”作为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方法。明代高棅在《〈唐诗品汇〉总序》中,强调评论诗人既要“考其行”,也要“知其时”。所谓“知其时”,就是要求把作家、作品跟他生活的时代,他周边的同时代人联系起来考察。1904年,王国维撰写了《叔本华与尼采》一文,是中国文学批评界运用比较文学研究方法的发端。鲁迅说过,要读懂他的作品,必须“知人论世”,其中就包含了要了解他同时代人的意思。今天返观鲁迅与梁实秋的笔战,持论多偏向于梁实秋一方,视鲁迅文风为“语言暴力”,这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对梁的立场、观点和所作所为了解不够所致。由此亦可证明研究鲁迅同时代人对鲁迅研究本身的意义。
在西方,早在1829年就出现了“比较文学研究”著作。翌年巴黎大学又把比较文学研究引入了课堂。比较研究包括作品素材、主题、形式等多方面的比较,同时也包括不同作家之间的比较——探寻他们的同中之异和异中之同。法国比较文学家J.M.伽利指出:“比较文学是文学史的一支:它研究国际的精神联系,研究拜伦和普希金、歌德与卡莱尔、司各特和维尼之间的事实联系,研究不同文学的作家之间在作品、灵感、甚至生活方面的事实联系。”(马?法?基亚著《〈比较文学〉前言》)比较文学常用的研究方法有“影响研究”(influence
study)和“平行研究”(Parallel
study)。新时期以来,比较文学研究是中国文学界常用的研究方法之一。在研究鲁迅与同时代人的过程中,研究者就分别运用或综合运用了以上两种方法。
以下还需对本书的编辑意图、体例和选材范围略作说明。本书所指的“同时代人”,仅限于与鲁迅同时代的中国人,不包括鲁迅的国际友人如内山完造、山本初枝、埃德加?斯诺等。所收诸文主要选自《鲁迅研究月刊》《鲁迅研究》《新文学史料》《鲁迅研究资料》《上海鲁迅研究》《鲁迅研究年刊》等鲁迅研究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专门刊物。也从其他文史类书刊(如《百年潮》《鲁迅与中国现代女作家》)中择选了一些文章。还有几篇佳作是作者专为本书撰写的(如与朱安、与许广平、与陈独秀),尤其需要对他们的支持表示谢意。根据出版社的要求,选稿标准是学术性与可读性兼顾。文章编排大体按同时代人与鲁迅交往的时间先后为序。有些需要显示鲁迅同时代人,在本书可能没有出现。这多半是由鲁迅研究的现状导致的,因为一时找不到符合出版社要求的文章。有人把电影称之为“遗憾的艺术”,一旦剪辑完成,总会发现不少缺陷。编书和写书何尝不也是“遗憾的艺术”?
编者
2012年3月
民国那些人——鲁迅同时代人
周氏家族
鲁迅先生的母亲——鲁太夫人
俞芳
鲁迅的母亲——鲁瑞(图)
鲁太夫人鲁瑞(1857—1943年)是鲁迅先生的母亲,绍兴安桥头人。我和她老人家离别虽然已经42年了,但老人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常常在我眼前闪现,因为我自幼受到她老人家多年的关怀和教育,她老人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使我永远不能忘怀。
一
我自幼就跟着大姐姐们称呼鲁太夫人为太师母。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师母是在1922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那时我才11岁。太师母第一次到我们家(北京砖塔胡同61号)来做客。这之前,常听我大姐和她在绍兴读书时的老同学许羡苏姐姐谈到太师母,知道太师母从绍兴搬到北京,话听不懂,生活不习惯,每遇到绍兴人,听到乡音,她就非常高兴。特别是许羡苏姐姐和大姐,在绍兴读书时是三先生(周建人先生)的学生,所以太师母待她们格外亲热,平时常托她们代买东西,戏称她们是她老人家的“活脚船”。她们每一两星期往八道湾去看望太师母,经常是完成了“任务”,又带来新“任务”。
太师母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在我的印象中是贵客临门,又激动、又兴奋。那天一清早起来,就主动地帮着大姐姐们做准备工作。十点钟左右,太师母到了。她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头上梳着发髻,瘦高身材,腰不弯、背不驼,一双放大脚,走起路来很利落。目光慈祥有神。上身穿着藏青色上衣,下系黑色绸裙。给人以整齐、健朗的印象。那天大姐显得很忙,又做点心、又烧菜。许羡苏姐姐负责招待,连忙迎接,让坐。我和三妹有些怕陌生,很拘束,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样子。谁知太师母一看到我和三妹,和蔼又憐惜地问,她们就是老二、老三吧?于是拉我们到她老人家身边,就和我们谈开了,问我们几岁了?在什么学校读书?想不想爸爸(她老人家知道我们是没有母亲的孩子)?等等。我们一一作了回答。她老人家给我留下的另一个印象是:喜欢孩子,同情孩子,是一位很可亲近的老人。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老人非常照顾我和三妹,经常提醒大姐姐们给我们搛菜。这一天,我们过得很愉快。这之后,太师母还来过两次,每次都受到我和三妹发自内心的欢迎。当然,也受到大姐姐们的热情款待。
进一步和太师母接近,是1923年8月2日至1924年5月25日这一段时期。当时,鲁迅先生一家从八道湾搬到砖塔胡同61号暂住,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期间,太师母有时住在八道湾,有时来砖塔胡同住。每当太师母到砖塔胡同时,我们真开心啊!她老人家很理解孩子的心情,当她知道我们没有什么玩具时,就送给我们皮球、毽子、气球等,另外,还把香烟包里的图片等都收集起来,分给我们,这些都是我们当时最喜欢得到的玩具。她老人家还常讲故事给我们听,有时也讲讲绍兴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吃过晚饭,鲁迅先生到太师母房里谈天,我们也挤进太师母房里,听他们谈时事、讲故事、说笑话……这些,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饶有兴味呢。
1924年5月25日,鲁迅先生家搬到西三条新屋。星期日我们常到鲁迅先生家里做客,去看望太师母。
1928年,我的大姐离开北京,我和三妹住校了。我们就把鲁迅先生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每个星期天都到西三条去,太师母总是留我们吃中饭。
1930年,许羡苏姐姐离开北京往河北大名府教书。于是,过去许羡苏姐姐帮助太师母办的事,有部分由我办了。记得1930年3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天,我第一次代太师母给鲁迅先生写信,信完全按照太师母的口气写的,太师母说:“称呼是豫才,结尾是母字(俞芳代笔)。”鲁迅先生的回信就直接写给太师母了。她老人家收到这封回信很高兴,因为从这时起,太师母和鲁迅先生直接通信了。(过去,鲁迅先生写信,谈到太师母和北京家里的事,都是写在别人信中,由别人转告的。)代太师母给鲁迅先生写信时,先是她老人家把来信给我看,然后说明回信的要点,我写好草稿,念给太师母听,她老人家再提出修改和补充意见,改到她老人家满意了,我再誊写寄出。此外,我还代太师母给她老人家的亲戚(如阮和森先生等人)写信。在写信过程中,是经常受到她老人家表扬的。
这段期间(1930—1935年夏),如果学校里没有事的话,我总是星期六晚上去西三条,星期天晚上回校。在西三条我开始是住“老虎尾巴”里,睡在鲁迅先生曾经睡过的床上。后来太师母住的那间房子的北面接长了,她老人家就叫我睡在她的后房(新接出来的房子)新搭的床上,便于讲话,那时我已经长大成青年了。太师母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很了解,可以说,太师母对我是无话不谈的。
1935年暑假,我在北师大毕业了,由学校介绍到杭州市立中学工作。和太师母离别,真是难舍难分啊!为了“饭碗”,又有什么办法呢?本想以后积些钱,放假时再去北京看望她老人家,可是抗战了,兵荒马乱,后来(抗战后)竟连音信都隔断了,我的愿望没能实现,至今引以为憾。
14年的相处,太师母对我们的关心、爱抚是无微不至的,对我们的教育也是多方面的。写在上面的,仅仅是一部分。
二
太师母是位很不平凡的人,她没有正式读过书,可是她有文化。她老人家告诉我们,在她幼小的时候,她弟弟(也许是哥哥,记不清了。)读书,老师给他上课时,她站在旁边听课将近一年。以后,因为封建制度的影响,家里不准她听课了。她就自己找些书看,遇到不认识的字,问问别人。记得在北京时,太师母有时遇到不认识的字,也问过我们,可是,她老人家不认识的字,往往我们也不认识,我们就查字典告诉她,她老人家很高兴地说:“这样你们也多认识了一个字。”我们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不懂装懂,不负责地乱告诉她。因为从她老人平时的谈话中知道,她最不喜欢不懂装懂的人。她说,字不认识不要紧,教给别人错字是害人!就这样,她能看小说,也能看报。
在北京时,太师母每天看好几份报,很关心时事。她老人家看了报,还要提出问题和大家讨论。记忆中,那是1925年前后的事,当时张作霖、冯玉祥、吴佩孚军阀混战,太师母常叫鲁迅先生讲他们三者之间的关系。太师母也发表自己的看法,对张、冯、吴都有批评。又如有一段时期,大约是1925年,张作霖的飞机经常在北京市上空盘旋,有时竟投掷炸弹,北京八个大学,为抗议军阀暴行,一度停课,记得有一次太师母和鲁迅先生还有许羡苏姐姐,曾就此事进行讨论,他们详细分析学校停课、上课的得失,结论是上课有利。理由是:一,上课学生集中,只要炸弹不落在学校里,学生反而安全;二,学校停课,学生势必分散,就有被炸死或炸伤的可能。在太师母房里,讨论这类时事问题,是经常的。
太师母的记忆力很强,她老人家非常好学,平时看的书不计其数,举凡《三国志》《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官场现形记》《西游记》《镜花缘》等书,她不知看过多少遍,每当手边没有合适的书可看时,她就把这些书中的一部拿出来再看一遍,用她老人家自己的话说,叫做“炒冷饭头”。有时她老人家也看张恨水著的《金粉世家》等小说。
太师母看的小说,多半是鲁迅先生根据太师母的爱好给买来的。1927年以后,鲁迅先生在上海时,也曾给她老人家寄过小说。此外,她老人家也曾叫我陪着到书店去买书。记忆中有过三次。她老人家到书店买书,很引起书店里人们的注意、好奇,因为当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认识字的就很少,更谈不上看大部头小说,而且还要亲自挑选。这种情形,在当时是罕见的。
太师母对书籍很爱护,看完了,一部部整整齐齐地放在她房里的书箱里。记得她当时有四个小木箱装书,每到夏天,我就给她晒书、整理书。
太师母看了小说,常常讲给我们听,她讲起来有声、有色、有说、有笑。所以到她老人家那里做客,气氛是十分活跃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我们看了《阿Q正传》,好奇地问太师母,真有阿Q这样一个人吗?她老人家笑笑说,在绍兴家乡有是有一个人叫阿桂的,但《阿Q正传》里写的事不都是他,有些是别人的事,那是许多人的事拼凑起来的故事。
太师母的好学精神,还表现在她七十多岁学习编结毛线。过去,太师母会绣花,会做针线,但不会编结毛线,后来她老人家看见许羡苏姐姐等编结毛线,那时她老人家已是七十多岁了,可是她下决心学编结毛线。许羡苏姐姐和我先后都教过她。不久,她老人家就学会了,自己编结了一条大围巾,后来又结了一件穿在外面的背心。太师母很不服老,是位非常有毅力的老人。
记得有一次我在结毛衣,我边结边说,我结毛线很慢。她老人家和蔼地对我说,我们绍兴有句老话:“做生活不怕慢,就怕贯。”(绍兴方音“贯”,就是把做了一半的活计,放在一边,不再继续做的意思。)这是多么深刻的教育啊!
太师母很能接受新事物,新思想。就拿她老人家剪头发一事来说吧。在1926年前,北京的妇女都是梳发髻的,女孩子梳小辫子,剪发的女学生是极少数。当时有些女学校,甚至不招收剪了头发的女学生。北伐成功后,女学生大多数剪去小辫子,中年妇女也有部分剪了发,但上了50以上的老太太们,绝大多数还是梳着头髻。太师母看到别人剪了头发,梳头发方便,常常和我们讨论剪发的好处,我们说出很多优点。她老人家心有所动,因为梳头髻躺着看书看报都很不舒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考虑,她老人家决定剪发了。剪发之后,她老人家准备了一副理发工具。头发长了,开始是由许羡苏姐姐替她理发。许羡苏姐姐离开北京后,我替她老人家理发。记忆中,她老人家后面的头发生得很低。鲁迅先生后面的头发也很低,很像太师母。
太师母待人很热情,特别对待青少年更是爱护备至。在我和三妹总是在西三条太师母那里度过星期日的那些日子里,她老人家时常炒发芽豆(把老罗汉豆浸在水里,使之发芽,再晒干)。发芽豆晒在自己的房里,她老人家每天亲自随着阳光移动晒具,直到芽豆晒干为止。这中间要付出老人多少精力啊!炒熟后,吃起来又香又甜。她老人家自己,早已装了假牙,不能吃硬食,所以这些都是专为我们准备的。
太师母胃口不大好,食量很小。但却很希望我们能够吃得多些,有时吃完饭,她老人家笑咪咪地问我;“老二,你今天吃了几碗?”我说:“三碗!”(到她家里,我总是放开肚子吃的。)她老人家说:“好!好!”又说:“我自己老了,饭吃不多,可很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吃饭,吃得多有滋味啊!”
有一次,我在校内不慎被偷去了3元钱,当然,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很大的损失,非常心痛,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自认晦气。星期天,我向太师母讲了。太师母非常同情,而且一再说,以后自己的东西要放好,不可大意!我深深地接受她老人家的关怀和教育。可我实在没有想到,当我要回校时,她老人家竟从她自己的零用钱里拿出3元钱给我。她说:“3元钱在你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而我是可以省下来的,所以那3元钱就算我失去了,这3元钱你拿去用吧!”我知道她老人家的脾气,她给人东西,总是诚心诚意的,如果不收,她反而不高兴。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意外的3元钱,心情是极不平静的。
太师母看书报,常常是靠在床上看的,背后有一个二尺见方的靠背枕头,枕套是花布做的,已经旧了,不十分好看,我和三妹合绣了一个枕套送给太师母,枕套用彩色线在白布上绣了四个孩子,花样既不美观,加之我们的绣工粗糙,针线活又不高明,所以整个枕套是很不出色的。可是太师母却不嫌弃,欣然接受了,并且马上使用。记忆中,我1935年离开北京时,她老人家还在用着这个枕头套。
在海婴弟弟5周岁时,太师母送给最心爱的、未见过面的孙儿一件小外套。小外套是叫我到东安市场买来的。我不知道海婴弟弟身材大小,只好按着5周岁这号年龄去买。太师母看了买来的小外套很满意,寄出去了。
太师母格外受到我们的尊敬,是她那不同于一般妇女的倔犟的性格、坚毅的意志。她老人家曾对我们说过:
那是太先生(伯宜公)还在世时的事,有一次太先生的弟弟(不是同母的)不知为什么和鲁迅先生几兄弟发生了纠纷,吵架了。介孚公(鲁迅先生的爷爷)要打孙子,太师母看不过去,站出来说:“孩子们吵架,应由孩子的父亲自己管教。”一个世纪前的封建家庭妇女,能勇敢地说出这样有见识的话来,多么不简单啊!
又如清朝末年兴起天足(把裹小的脚放大)运动,太师母就放了脚。有一个思想落后的人背后说怪话,说她放大脚要去嫁给外国鬼子了。太师母听了这种造谣诬蔑,只冷冷地幽默地说:“可不是吗,那倒真是很难说的呀!”顶了回去。
在北京太师母的生活费原议定是由鲁迅先生和周作人共同担负的。鲁迅先生总是如期奉上,而周作人却常过期不送。太师母对此很不满意,有时就亲自坐车到八道湾去讨账。有一次被鲁迅先生知道了,劝老人家不要去了,免得淘气。并说,要钱我这里有。太师母说,并不是等钱用,而是气他们的这种行为。接着说:只当我少生了他这个儿子。
鲁迅先生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太师母遇到不平的事情,是要斗斗(斗争的意思)的。
1925年,北京学生掀起抵制日货运动。太师母态度明朗,她把自己日常用的日本伞、面盆都砸碎了。在这些方面,她老人家从不考虑周作人的老婆(信子——日本人)的情绪的。不考虑这些东西是她买回来的。
太师母也常谈自己的身世。她39岁时,太先生就去世了,加之那时家境困顿,她独自带着四个孩子。在旧社会,孤儿寡妇是要受人欺的,而太师母却经得住种种艰难、辛酸的考验。
太师母很有主见,很有远见,她老人家非常喜欢鲁迅先生,信任鲁迅先生,总是鼓励鲁迅先生兄弟前进。鲁迅先生到南京江南水师学堂,当时许多人认为这是走异地,入异途,学洋务,是为“读圣贤书”以及“赴京赶考”之流所唾弃的。而太师母不顾流言飞语,坚决地顶住来自各方面的责难,想方设法张罗了8元路费,打点简单行装。鲁迅先生临行时,她老人家因为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前途又很渺茫,所以心里很难过。但仍鼓励鲁迅先生说:“我们绍兴有句古话,叫做穷出山。”(意思是穷人的孩子读书是会读好的,“有出息”的富人的孩子读书则相反。)她老人家要鲁迅先生争口气,好好读书。当鲁迅先生放假回家时,她老人家发现他的黑棉袄破了,为了不使白棉絮露出来,他在破处糊了一张纸,用墨把纸涂黑。太师母又知道南京冬天很冷,鲁迅先生为御寒而学会吃辣椒,她老人家是多么心疼啊!可是当鲁迅先生假期满了,回南京时,她老人家仍是愉快地送他上路。
在北京女师大风潮和三?一八惨案中,太师母的立场和态度始终是和鲁迅先生一致的,她老人家明明知道和反动派斗争是有生命危险的,内心也很担忧,但太师母无限信任鲁迅先生,认为他是正义的,所以总是支持鲁迅先生,她老人家当时已是近70岁高龄的人了,情愿到处奔走避难,从来不拖鲁迅先生的后腿。
太师母这一生,不说生活,就是感情上、精神上经过多少打击啊,许多亲人都先她老人家去世。当她的唯一女儿——端姑一周岁多病死后,太师母说她有好几个月都是和衣而睡,总是忘不了这位一直贴在怀里的可爱小女儿。伯宜公卧病三年,终于大吐血而死。沉重的家庭担子,顿时落在太师母肩上。接下去是幼子椿寿病逝,太师母久久不能忘怀,为了纪念他,找人画了一张像,一直随身带着。在西三条时,画像挂在吃饭间。
1936年,我不在北京。听三妹说,鲁迅先生逝世,对于太师母,真是晴天霹雳,噩耗传来,她老人家伤心到了极点。鲁迅先生1926年离开北京,1929年、1932年两次回北京看望太师母,都留给她老人家健康的印象。太师母万万没有想到1932年11月28日和鲁迅先生一别,竟成母子永诀!可是太师母在这种极度悲伤的处境中,还能注意控制自己的感情,基本上做到不在别人面前哭泣,只是在鲁迅先生逝世的第七天(10月25日)那天,她老人家实在忍不住了,大哭了。她老人家说:“一个女人,最伤心的是死了丈夫和孩子。”接着说:“端姑死得早,太先生病了三年,他的逝世,总有些想得到。老四(椿寿)死了几十年,自己还常常想着他,老大(鲁迅先生)是我最心爱的儿子,他竟死在自己的前头,怎么能不伤心呢?”又说:“论年龄,他今年已经56岁了,也不算短寿了。只怪自己寿太长!如果我死得早些,现在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老年丧子,心情的沉痛是可想而知的。何况太师母失去的是她老人家最心爱的鲁迅先生呢?但她老人家很坚强,能正视现实,顽强地战胜一个个无情的、灾难性的精神打击。所以我们都认为太师母是一位很不平凡的人。
鲁迅先生一生,坚持正义,不畏强暴。为了寻求救国途径,数易专业。之后,他刻苦攻读马克思、列宁主义,终于找到了革命真理,为中国革命立下了永不磨灭的功勋,出色地完成了时代赋予他的历史使命,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高度评价,国际、国内人民无限景仰。我常常这样想,鲁迅先生的卓越成就,和他有这样一位不平凡的母亲——太师母——是分不开的。
1978年1月14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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