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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本书是一本内容奇特而有趣的书,作者在70年代的一个夏季,单独骑摩托车从明尼苏达州到加州,走遍穷乡僻壤,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向他十一岁的儿子倾吐,这个男人在游历中体悟生命意义、获得自我拯救的过程,但在美国出版后,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十余年间,销量达到了800万册。纽约时报评论道:“深刻而重要。充满对我们生活中的两难处境的洞见。是最高等级的精神娱乐。”“我们时代最深刻、最重要的畅销书之一”。现在看来,如果说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那还是因为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奇异思考,提出了当今人类生活中许多共通的精神困惑。中间透露了他对生命真相、生存本质的看法,行文优美、简洁而动人。
內容簡介: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父子两人和约翰夫妇骑摩托车从明尼苏达到加州,跨越美国大陆,旅行的过程与一个青年斐德洛研修科学技术与西方经典,寻求自我的解脱,以及探寻生命的意义的过程相互穿插。一路上父亲以一场哲学肖陶扩的形式,将见到的自然景色,野外露营的经历,夜晚旅店的谈话,机车修护技术等等日常生活与西方从苏格拉底以来的理性哲学的深入浅出的阐述与评论相结合,进行了对形而上学传统的主客体二元论的反思,以及对科学与艺术,知识与价值,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精神与物质,机械论与神秘主义,西方与东方等西方二分法划分下的事物间的关系的思考。并潜入自己的过去,探寻在现代文明下自己精神的分裂的起源,完成了一次自我心灵与人类文明的探索,从而获得了心灵的完整与平静。
这是一部奇特而有趣的哲学读物,作者进行了大量科学技术哲学以及其他哲学方面的讨论,见解独特而又机智。同时它又是一部心灵自传,在与西方两千年来哲学传统的深入理解与争辩中,作者一度精神上不堪重负,但最终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名获得了自我拯救。成就了作者洒脱通达的人生观,让整本书亲切而又富有乐趣。
關於作者:
罗伯特?M.波西格Robert M.
Pirsig,1928年生于美国明尼苏达州双子城。15岁进入明尼苏达大学主修化学,后又学习哲学,之后在该校攻读传播学硕士;他曾到印度伯纳雷斯印度大学学习东方哲学,并担任修辞学教授。
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因为西方倡导的二元对立与二分法带来的分裂而困扰不已,因而一直试图寻找支离破碎的文化的整合之道,并试图建立自己“metaphysics
of
quality”的理论架构。不停地思考这些问题使他长期饱受折磨和束缚。1961年他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和临床忧郁症,被多次送进医院。1963年起医院对他进行了多达28次的电休克疗法,在此期间妻子与他离婚。后来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自己的理论并且出院,转而开始潜心写作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1968年他与长子克里斯一起骑着摩托车从双子城出发,在中西部旷野、洛矶山区和西海岸从事心灵探险。他希望从狭窄而受限的自我解脱,于是才开始这场横跨美国大陆的万里长旅,一路经过复杂经验与反省思考,终于恢复了自我的完整。本书即为追记这次旅行之作。1974年,本书在被120家出版社拒绝后终于出版,立即成为超级畅销书,第一年即销售达百余万册,而且在之后十余年一直居于畅销排行榜之列,并被美国读书界选为70年代最具影响力的十本书之一。
此后波西格一直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与第二任妻子驾船横渡大西洋并继续四处旅行。
目錄 :
主人公游踪
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
第四部分
內容試閱 :
1
左手都不用从车把上抬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虽然车速高达六十英里,但是迎面而来的风依旧潮热难忍。我不禁想,这一大早就已经这么闷热,到了下午可该如何是好啊!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中部大草原,路旁的沼泽飘来刺鼻的气味。这些沼泽满布四周,大大小小数以千计,正适合猎鸭。我们正由明州的双子城朝西北的达科他州前进。目前走的是双车道的旧公路,自从几年前有一条平行的四线干道通车后,这条路上的车辆就少多了。车子经过沼泽,空气突然变得清凉起来,而不一会儿过了沼泽,又恢复了原来的闷热。
能骑摩托车来走一遭的确是件乐事,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也没有寻幽览胜之处,但这正是它迷人之处。从这里走过,紧绷的神经便都松弛下来了,颠簸的水泥路两边是草坡和水烛(正式学名为香蒲,为生于水边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因茎的前端会生出圆柱状的小花繁生,形似蜡烛,故通称为水烛——译者注),并且长着水草的沼泽和更茂盛的水烛一直在前方绵延。有的时候四周又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只要仔细瞧瞧就会远远看见在水烛边上栖息的野鸭,此外还有乌龟……你看,那儿有一只红翅膀的乌鸫(又名百舌,为一种生活于北美大草原的鸣禽——译者注)。
我拍了拍克里斯的膝盖,指给他看。
“什么事?”他大声嚷道。
“有一只乌鸫!”
他嘟囔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就大声喊回去:“你说什么?”
他一把掀开我头盔的后半部,喊道:“我已经看过好多只了,老爸。”
“喔!”我大声回应,然后点点头,的确,十一岁大的孩子对红翅乌鸫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要对这事儿有感觉,需要上点儿年纪,对我而言,这感觉里面掺杂着许多他不曾有过的回忆。很久以前,那些寒风瑟瑟的早晨,沼泽中的水草都已枯黄,水烛在冷风的吹拂中摇曳,我们穿着高筒靴站在沼泽里,等待日出,等待猎鸭时候的到来,而四周踩过的烂泥正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冬天的时候,沼泽结冰了,我踩在冰上,四周是枯萎的水烛,在我面前除了蒙蒙的天空,只剩下一片死寂和酷寒,这时候不会有乌鸫的踪迹。然而现在是七月,它们都回来了,处处显得生机勃勃,沼泽里面是一片唧唧的虫鸣和小鸟啁啾的欢闹之声,不知有多少生命正在我们周围呈现着盎然的生机,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骑摩托车旅游和其他的方式完全不同。坐在汽车里,你只是被局限在一个小空间之内,因为已经习惯了,你意识不到从车窗向外看风景和看电视差不多。你只是个被动的观众,景物只能呆板地从窗外飞驰而过。
骑摩托车可就不同了。它没有什么车窗玻璃在面前阻挡你的视野,你会感到自己和大自然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你就处在景致之中,而不再是观众,你能感受到那种身临其境的震撼。脚下飞驰而过的是实实在在的水泥公路,和你走过的土地没有两样。它结结实实地躺在那儿,虽然因为车速快而显得模糊,但是你可以随时停车,及时感受它的存在,让那份踏实感深深印在你的脑海中。
我和克里斯以及那些骑在前面的朋友,正准备到蒙大拿州一游,或许还可以骑得更远一点也说不定。我们刻意避免按照固定的行程前进,宁可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因为旅游本身远比赶赴某一个目的地更加惬意。现在我们在度假,想走一走支线,石子铺的乡间小路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然后才是州际干道,下下之选才是高速公路。我们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光景致,所以要好好享受旅游的过程,不会干那种在很短时间之内游览几个景点的煞风景的事。这样一来我们心情大好,崎岖的山路虽然漫长,但是骑摩托车却是一种享受——倾斜的身体可以顺着山势忽左忽右,不像在车厢里被晃得东倒西歪。要是一路上车子少那就更好了,同时也比较安全。我认为路边要是没有广告牌或是休息站什么的,景色一定更美:不论是路旁的树丛,地上的小草或是园里的果树都长到齐肩高,沿途时不时还有小孩向你挥手,也有大人从屋里走到廊前看看是谁经过。一旦你停车问路或是想了解什么当地的情况,你得到的回答往往出乎意料:他们会问你打哪儿来,已经骑了多久,热情而又滔滔不绝地和你神侃半天,简直比你还要兴奋。
我们夫妻俩和一些老友迷上这种乡间小路已经有好些年了。当初为了调剂一下或是为了去另一条干道而走捷径,都不免要骑上一段。每次我们都会惊讶于景色的美丽,骑回原路时便有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我们经常这么骑,后来才明白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些乡间小路和一般的干道迥然不同,就连沿线居住的居民的生活步调和个性也不一样。他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本地,所以可以很悠闲地和你寒暄问候、谈天说地,那感觉好极了。反而是那些早就搬到城市里的人和他们的子子孙孙迷失了,忘记了这种情怀。这实在是一个宝贵的发现。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这么久之后才会对其着迷。我们早已看过却仿佛没有看到,或者说是环境使我们视而不见,蒙骗了我们,让我们以为真正的生活是在大都市里,而这里只不过是落后的穷乡僻壤。这的确是件令人迷惘的事,就好像真理已经在敲你的门,而你却说:“走开,我正在寻找真理。”所以真理掉头就走了。哎,这种现象真是让人不解。
然而我们一旦迷上这种旅游方式,就再也忘不了那些风景宜人的小路,忘不了那些消磨了很多个周末、夜晚和假日的美好时光。我们成了真正的乡野骑手迷,只要骑到那里就会有值得一看的景物。
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地图上目测出好的旅游路线。比如说,如果地图上路线很曲折那就对了,因为这表示可能有山丘在此。如果是由乡镇通往都市的干道那就糟了。最好的路线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种,而且有一条便捷的副线。如果你出了一座大镇预备往东北走,那么肯定不可能一出城就走上好长一段路,往往你会先朝北走一阵子,然后再往东走,之后再往北走,然后就到了一条当地人才走的小路。
走乡间小路最怕迷路。这些路往往只有当地人在走,他们都很熟悉路况,即使没有路标也不会有人迷路,所以就很少设置路标。就算设了,也只是小小的一块牌子放在草丛中,毫不起眼。而且往往只标示一次,错过了,那就算你倒霉。更过分的是,干线地图上所标示的小路经常出错,你会发现自己原先骑在双车道上,不久就变成单车道,最后竟来到一片草原,而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要不然你就被稀里糊涂地引到一个农家后院。
所以我们得到的指引其实很少,只能靠着图示自己摸索。为了预防阴天时看不到阳光,我就随身携带一个罗盘,然后把地图用特殊的包装裹住,放在油箱上面。这样一来我就能知道离上一个岔口有多远,而前面的路又该怎么走。有这些工具的辅助,也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压力,我们这一路行来顺畅得很,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情。我们可以说几乎把整个美国大地都揽入怀中了。
在劳动节和阵亡将士纪念日的周末,我们骑在路上,没有看到其他车辆的踪迹。没想到路过一条州干道的时候,竟然看到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一直排到很远的地方。车子里的人愁眉苦脸,在后排坐着的孩子早已不耐烦地大哭起来。我真希望能告诉他们一些事,但他们只是绷着脸,一副十分匆忙的模样,所以也只好作罢。
我已经看过这些沼泽不知多少回了,但是对我来说,每一次都是新鲜的。如果你以为沼泽大部分时候都是静谧温驯的,那你可就错了。你也可以说它们有些残忍和冷酷,这些都算是它们的特质。但是实际的情况却往往和你想的大相径庭。你看,那儿有一大群红翅乌鸫被我们的声音吓着了,从水烛里的鸟巢飞了出来。我又拍了拍克里斯的膝盖……然后才突然想起他已经看过了。
“什么事?”他又嚷道。
“没事。”
“究竟是什么事?”
“只是看看你还在不在。”我回喊道,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除非你很喜欢大声喊叫,否则一路上便很少说话,主要的精力都花在观赏风景和沉思上,想想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看看天色如何,或是回忆一下往事,偶尔也看看摩托车的状况,欣赏一下我们来到的乡野。日子就是这样随意,忘掉时间,没有人会催促你,也不会担心浪费时间。
接下来我想要谈谈我的想法。我们常常太忙而没有时间好好聊聊,结果日复一日地过着无聊的生活,单调乏味的日子让人几年后想起来不禁怀疑,究竟自己是怎么过的,而时间已悄悄溜走了。现在我们的确空下来了,我想谈一些我自己觉得颇为重要的事。
我心里想的有一点类似于肖陶扩(Chautauqua,19世纪末期美国的教育改革运动,起自于纽约的肖陶扩一地。由卫理公会的牧师Dr.
John H. Vincent及俄亥俄州的制造商Lewis
Miller倡导,于暑期时在野外举行教育集会,提供宗教和成人教育的课程方式,举凡娱乐、演戏、音乐、讨论、报告均有。每年约有5万人参加。它的贡献在于促进函授教育的发展和暑期学校的兴起。1921年时曾扩增至12000个社团,但与原发起组织无关,并有500万人参加过此活动。后来因为汽车、收音机、电影的崛起而消失——译者注)
——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名称——就像美国19世纪末兴起的暑期野外学校。就在我们现在所身处的美国,借着一连串谈古论今的表演来寓教于乐,让大家的生活更有深度,有更多的领悟。不过肖陶扩因为收音机、电影和电视的出现而没落了,在我看来这种改变不见得是一种进步,虽然全美的思想交流更加快速便捷,但也似乎变得更浅陋。原先的河道已无法再承担这样的流量,它只有另觅新的出路,然而这样它就为两岸带来了更多的灾难。在这次肖陶扩当中,我不打算在脑海里挖掘任何新的河道,只想把旧的想法疏通一番,因为它已经被腐败发臭的思想和陈旧观念堵塞。“有什么新鲜事儿?”这是一个人们最感兴趣的问题,但是也最不着边际,可以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如果认真探讨它的答案,所得的只不过是一堆琐碎的跟风事物,这些都是将来的淤泥。我宁可问这样的问题:“什么是最好的?”这个问题能疏通河道而非拓宽它。人类历史中有些时代,思想的河道挖凿得太深,以至于无法修改,从而再也无法出现任何新气象,这时追求“最好的”就成了僵化的教条——但我们的现状并非如此。目前的普遍思想似乎早已漫过两岸,丧失了主要的目标和方向,淹没了低洼地区,把高地孤立起来,切断了它和其他地区的联系。除了河水本身浪费精力的躁动外,像这样到处流溢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目前似乎真的到了需要疏通的时候了。
骑车走在前面的是约翰?沙德兰和他太太思薇雅,他们已经驶入路边的野餐区。是该伸展一下身体了。我把车子停在他们旁边,思薇雅正拿下头盔,把头发甩开,而约翰则在一旁拉起他那辆宝马的脚架。我们都没说什么,在一起旅游这么久,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只要交换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现在,我们只是静静地四处望望。
一大早野餐区不见半个人影,只有我们在此,仿佛这么辽阔的空间都属于我们了。约翰走过草丛,来到一座铁铸的水泵前打水上来喝。克里斯则从树下走过,越过一座长满杂草的小土坡,走到小溪旁,而我只顾着四下眺望。
不一会儿,思薇雅坐到野餐桌旁的木板凳上,伸直双腿,交替着慢慢地举起来,但是却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心情不好。我问她怎么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去。
“都是那些迎面而来的车子里的人,”她说,“头一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这么难看,第二个也是。一个接一个,每一个人都很不高兴。”
“他们只是开车去上班啊。”她观察得很仔细,但是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你知道,为了工作嘛。”我重复了一遍。“星期一早上总是睡眼惺忪的,有谁上班还会咧着嘴笑啊?”
“我是指他们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她说,“好像全都是行尸走肉,怎么像是去奔丧一样!”说完她便把两脚放下,不动了。
我了解她的意思,但是她并没有说出一番道理。人工作就是为了要活下去,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正在看沼泽。”我说。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儿有一大群红翅乌鸫。我们经过的时候它们突然全部飞起来了。”
“哦。”
“真高兴再看到它们。你知道,它们让我回想起好多事情。”
她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看到身后那些绿阴深浓的树,她笑了。她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她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的确,”她说,“它们真美。”
“多看看它们吧。”我说。
“一定。”
约翰回来了,他检查了一下摩托车发动的情形,然后又调整车上绑东西的绳索,再打开车上的行李袋,在里面乱翻了一阵,然后拿出一些工具放到地上,“你们如果要用绳子过来拿,别客气,”他说。“老天,我带的东西太多了,是我需要的五倍。”
“现在还不用。”我答道。
“火柴,”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翻,“防晒油、梳子、鞋带……鞋带?我们要鞋带做什么?”
“先不提这个。”思薇雅说,他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对方,然后又一起朝我望来。
“鞋带随时会断。”我一本正经地说,他们笑了,但不是对着彼此笑。
克里斯很快就回来了,大家该起程上路了。克里斯整装就座的时候,他们已经发动车子,思薇雅朝我们挥挥手,大家又骑上干道,不一会儿,只见他们远远地骑在了前头。
让这趟旅行带有肖陶扩的意味和他们两位有关。虽然在好几个月以前,可能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切是受了他们之间隐隐暗藏的摩擦所影响。
我想在任何婚姻里摩擦都免不了,但是他们的情形比较不幸,不过这是对我而言。
他们之间不是个性不合,而是别的原因。双方都没有错,但是都没有办法解决,就连我也不一定有化解的方法,只有些个人的看法。
这些看法始于我和约翰对一件小事有了不同的意见:一个人保养车子究竟应该到什么程度?对我来说,尽量使用买摩托车时附送的小工具箱和使用手册,然后自己保养,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约翰反对这么做,他认为应该让师傅负责修理和保养才不会出错。这两种看法都很平常,如果我们没有骑摩托车一起旅行,没有坐在乡村路旁的野店一起喝啤酒,或是随兴闲聊,那么这点意见上的分歧就不会扩大。只要我们谈的内容是天气、路况、民情、往事或是新闻,谈话自然就很愉快。然而一提到车况,话就说不下去了。大家都保持缄默。就好像是两个老友,一个是天主教徒,另一个是基督徒,两人一起喝啤酒,享受人生,只要一谈到节育,谈话马上中断。
当然在你发现有这种状况的时候,就好像发现自己补好的牙又脱落了,你绝对不会袖手不管的,你会到处寻找,找到了再塞进去,塞紧了还要好好想想是怎么掉的。你会花这么多时间,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有趣,而是因为它萦绕在你心头让你放心不下。只要我一谈到摩托车保养的问题,他就会坐立不安。这样一来只会使我想更进一步地探索下去,并不是故意想激怒他,而是因为他的不安似乎象征了某些隐而未显的问题。
当你谈到节育的时候,横梗在你们中间的并不是人口多寡的问题,那只是表象,真正起冲突的是信心。基督教看重的是实际的社会问题,而天主教徒则认为那是亵渎天主的权威。你可以滔滔不绝地辩解计划生育的重要性,一直到你自己都厌烦了,然而仍无法说服对方,因为他并不认为符合社会实际的需要有何好处,他自有比实用更重要的价值观。
约翰的情形就是这样,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解摩托车保养的实际效用,一直说到我喉咙沙哑,但是约翰仍然无动于衷,只要一谈到这方面,他就一脸茫然,不是改变话题就是看到别处去。他不想听我说下去。
在这方面思薇雅倒是和他意见一致,反应甚至更激烈。在她比较体贴的时候,她会说:“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脾气来的时候就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根本不想了解,连听都不想听。我越想深入了解为什么我如此被技术工作所吸引,而他们却如此憎恨,原因就变得越模糊不清。结果原本只是小小的歧见,最后却演变成一道鸿沟。
很明显,他们并不是能力不足,夫妻俩都属于聪明之辈,只要他们肯花心思,在一个半钟头之内就学得会如何靠听发动机的声音修理车子,这样不但能省下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更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车子会出状况。他们应该知道这一点,或许也可能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好还是顺其自然吧。
但是我记得有一次在明州的沙维奇,当时天气差点把我热昏了,我们在酒吧里待了大约一个钟头,出来的时候摩托车晒得几乎没法骑上去。我先发动好准备上路,但是约翰仍然在用脚踩发动器,我闻到一股汽油味,就像炼油厂传出来的一样,便告诉了他,以为这样足以提醒他是发动机湿了,所以无法发动。
“对,我也闻到了。”他边说边继续踩,不停地用力踩,有时还跳起来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他踩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再也踩不动时,我才建议他不妨把火花塞拿出来晾干,让汽缸通通风,然后我们可以回去喝杯啤酒再出来。
喔,我的天,真糟糕,他根本不拿工具修理。
“什么工具?”
“就是把那一堆工具拿出来。”
“它没有理由发动不起来。这是一台全新的摩托,而且我也完全照手册上说的去做。你看,我照他们说的把阻风门拉到底。”
“阻风门拉到底?”
“手册上是这么说的。”
“那是发动机冷的时候才这么做!”
“我们至少进去了半个钟头。”他说。
我听了暗吃一惊,“但是约翰,你知道今天天气有多热。”我说,“即使是大冷天也得半个多钟头才能散热到可以发动。”
他抓抓头,“那为什么不在手册里说明呢?”他打开阻风门,再一踩就发动了。“这就对了。”他很高兴地说。
就在第二天,仍在附近地区,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这回我决定什么也不说,我太太催我过去助他一臂之力,但是我摇摇头,我告诉她,除非他真正感觉需要别人的帮助,否则别人的介入只会引起他的厌烦。所以我们就走到一旁,坐在阴凉的地方等。
在他发动不了的时候,他对思薇雅特别客气,这表示他已经愤怒到极点了,而思薇雅在一旁露出“天啊,又来了”的表情。其实只要他问我一句,我一定会立刻上前帮助他,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大约花了十五分钟他才把车子发动。
后来我们在明尼通卡湖畔喝啤酒,大伙儿都围着桌子喝酒的时候,只有他一言不发。我看得出来,他是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过了好一阵子,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才说:“你知道……刚才发动不了的时候还真是……让我火冒三丈;心想非把它发动起来不可。”开口说话似乎让他轻松了一些。他又说:“他们店里只剩下这一台破车。他们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是退回工厂,还是随便卖掉,结果看到我进店里去,正巧我身上带了一千八百元,就这样做了他们的替死鬼。”
我几乎是半请求地希望他试着去听发动机的声音,结果他试得很辛苦,但问题还是一样,他干脆回去和大伙儿再喝一杯,话题就到此为止。
他并不是固执的人,心胸也不狭窄,既不懒惰也不愚蠢,所以这件事要解释起来还挺不容易的,有些神秘感,因为在没有答案的地方穷打转是很荒谬的。
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我在这方面比较特别,但是这个说法并不成立,大部分骑摩托车旅游的人都知道如何调整发动机。开汽车的人通常不会去碰发动机,不论多小的城镇都会有一间修理店,提供车主昂贵的、专门的工具和诊断用的设备,这些都是一般车主不会购买的。同时汽车的发动机比摩托车复杂多了,一般人也不易了解,所以不自备修理工具还有情可原;但是约翰骑的是宝马R60,我敢打赌由这里至盐湖城不会有任何修理店,假如他的指针或是火花塞烧坏了,他就完了。我知道他没有多预备一套,他根本连它是什么也不知道,万一在南达科他州或蒙大拿州用坏了,我真不晓得他该怎么办,或许把车子卖给印第安人吧。现在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小心谨慎地避免谈起这方面的问题,他想宝马的车子最有名的就是很少在路上发生机械方面的故障,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
起初我认为,这只是他们在对待摩托车时特有的态度,但是后来才发现情形并非如此……有一天我在他们家等着一起上路,我注意到水龙头在滴水,我记得上次就已经滴了,事实上已经滴了很久。我提醒他这件事,约翰告诉我,他换过新的皮圈但还是滴水,他说了这些就不再提了,也就是说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你试过修理水龙头,但是情况依旧,那就表示你命中注定有个会滴水的水龙头。
我很惊讶,水龙头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滴滴答答地响,他们难道不会神经衰弱吗?然而我发现他们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去注意这件事。所以我的结论是他们不怕被水龙头打扰。有些人的确如此。我不记得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判断……好像是思薇雅正要说话,而滴水声又特别大,无意中引起她情绪上的变化。她的声音一向很轻柔,而有一天她想大声说话压过滴水声,这时候孩子们走进来打断了她,她不禁发起脾气来,仿佛是滴水声引起的。事实上是这两件事引起的,而让我惊讶的是她并没有怪罪到水龙头上,她甚至有意不去怪罪它。其实她早已注意到水龙头的问题,只是刻意压制自己的怒气,那个该死的水龙头几乎要把她逼疯了!但是她仿佛有隐情,不肯承认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我很奇怪,为什么要对水龙头压抑自己的怒火?
我想起摩托车的问题,再加上我头顶上方坏掉的灯泡,啊,事情明白了!
问题不在于摩托车,也不在于水龙头,问题在于他们无法忍受高科技的产物,这样一来,发生的各种状况便明朗起来了,我知道是因为科技的关系。思薇雅曾经很不喜欢一个朋友,因为对方认为电脑程序设计是很有创意的东西。而他们夫妻的绘画和相片里完全没有跟科技有关的景物。当然,我想她还不至于对水龙头大发脾气。通常你很容易对深深厌恶的对象压抑自己一时的怒气。而约翰只要一碰到修理车子的问题就会沉默下来,即使他已经很明显地在为此受苦。你只要稍加注意就会明白,这些都是科技惹的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骑着摩托车到乡野去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而我总是把他们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拉到台面上来,因此使他们二人十分尴尬。只要我们一谈到这方面的问题,谈话就会中断。
还有其他的事情也解释得通。谈到痛苦的字眼时,他们是用“它”或“它们”来代替,比如说:“避不开它的。”如果我问:“避开什么?”他们就会回答我:“整个环境”或是“整个组织结构”,甚至是“整个体系”。思薇雅有一次甚至带着保护自己的口吻说:“当然,你知道如何驾驭它。”她这么说让我得意了一下,但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什么是“它”,心里有些困惑,我以为是比科技更神秘的东西。但是现在我知道,她所指的“它”虽不是全部,但也主要是指科技。然而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它应该是指来自于科技的一股力量,没有明确的定义,而且缺乏人性、机械化、了无生气,是一头瞎了眼的怪兽,一股死气沉沉的力量。他们夫妻俩觉得很恐怖,因而试图尽量避开它,却又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我的用词严重了些,但是实际情况的确如此。虽然总会有人了解它驾驭它,但那些人是工程师。他们在描述自己的工作时用的是非人性的语言,不论你听过多少回,也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而和科技有关的怪物已吞噬了大片的土地,污染了空气和湖泊,人类既无法打击它们,也无法逃避。
这种态度不难理解,经过大城市的工业区时,你会看到整片所谓的科技区。门前围了高高的铁丝网,大门紧锁,告示牌上写着“禁止跨越”。在一片污浊的空气之后,你看到的是奇形怪状而又丑陋的金属物和砖块,也不知用途为何。它的主人你永远也见不着,它为什么在那儿也没有人知道,所以你感受到的只是一股莫名的疏离感,仿佛你并不属于那儿。它的主人和知其来由的人可不希望你在附近闲逛,这些工厂让你在自己的土地上竟有陌生的感觉。它特殊的形状、外观还有神秘感,一切都在叫你“滚开”。你知道这一切总有解释,而且它们毫无疑问地对人类间接地有些益处,但是这些益处你没看见,你只看见“禁止跨越”和“保持距离”的牌子,你只看见人们像蝼蚁一样为这些庞然巨物做工。于是你想,即使我是它们的一分子,也不过是另一只做苦役的蝼蚁罢了。这种感觉十分可怕,我想这就和他们夫妻俩无以名状的态度有关。任何和阀门、轴心、扳手沾上边的东西,都属于非人的世界,所以他们宁可不去想它,甚至不愿和它有任何关连。
如果情形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想法的人。毫无疑问地,他们只是忠于自己的感觉,而没有刻意模仿别人。但是其他的人也是忠于自己的感觉,没有模仿别人。所以如果你以记者的角度来看此事,就会发现有一场不知来源的群众运动正在逐渐成形。他们打着反科技的旗号,高喊:“科技滚蛋,搬到别处去。”然而在人们的脑海里仍然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工厂就没有工作,就没有相当的生活水准。但是,人们头脑中有太多的力量胜过了理智,只要憎恨科技的情绪超过它,那么残存的一丝理智便会瓦解。
有人封这种反科技的人为“披头士”或是“嬉皮”,但是人并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封号就产生归属感,约翰夫妇如此,大多数人也是如此。何况做这样渺小的一分子正是他们所厌恶的。科技正是贬低他们的帮凶,所以他们厌恶科技。截至目前,还仅限于被动的排斥,尽可能地逃到郊外去,但是情况不一定非如此被动不可。
在摩托车维修方面我并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并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我认为他们的逃避和厌恶只是一种自欺的行为。(佛陀或是耶稣坐在电脑和变速器的齿轮旁边修行会像坐在山顶和莲花座上一样自在。如果情形不是如此,那无异于亵渎了佛陀——也就是亵渎了你自己。)这就是我想在这次肖陶扩旅程当中讨论的主题。
我们已经离开沼泽区了,但是空气湿度仍然十分高——高到你可以直接看到太阳周围那圈黄色的光晕,就好像雾天看到的一样。但我们现在是在乡间的绿野,农舍显得很干净,洁白而又清新,并没有出现一点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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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经的路曲折复曲折……我们偶尔停下来休息,吃顿午餐,顺便聊一聊,然后再专心地骑下去,摆在眼前的是条漫漫长路。到了下午开始有些倦意,正好与第一天早上的兴奋相抵。目前我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迎面吹来的是西南风,我们的车子斜切进风里,仿佛要感受一下风的威力。最近我觉得这条路有些怪异,总有些令我们担心,好像有人在监视或跟踪我们。然而前头一辆车也没有,后面只有远远落后的约翰夫妇。
我们尚未进入达科他州,但是辽阔的田野告诉我们近了。有些田里种着亚麻,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远远望过去像是起伏的波浪。山丘的广袤也是少见的,视线所及除了大地就是高远的苍天。远处的农舍小到几乎消失在视线之外,一路行来,越来越觉得天地开阔起来。
在中部大草原和大草原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就在你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就仿佛你由波涛拍岸的港口出发,不一会儿只觉得海浪深深地起伏着,回首一望,已经不见陆地的踪影。这一带的树也比较少,我忽然发现它们都是人工种植的,围着房舍,成排地立在田野间用来防风。没有种树的地方只长草,有的时候还夹杂着野花和野草,既没有灌木也没有小树。现在我们到达草原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之中没有人知道七月里在草原待上四天会是个什么情景。如果是开车旅行的话,脑海中的印象只是一片平坦和空旷,极为单调乏味,一连开了几个小时之后,仍然看不见要往何处去,一路上都是笔直的道路,不禁令人怀疑究竟还要开多久才会有人烟。
约翰有些担心思薇雅会不适应这种状况,想要她搭飞机直接飞到蒙大拿的比林斯,但是思薇雅和我都劝他打消这个主意。我认为只有在情绪不对的时候,身体上的不适才更加明显,那时你就会把不适的原因归咎于环境。但是如果情绪很正常的话,身体上的不适就无关紧要了。看看思薇雅,我不觉得她有任何不快。
而且如果搭飞机抵达洛基山,你只会觉得景致很美,但是如果你是经过几天辛苦的旅程,通过这一片大草原,才抵达洛基山,那么你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那里仿佛是你的目标,是你的应许之地。如果约翰、克里斯和我到达的时候是这种感受,而思薇雅又是另外一种,那么会引起摩擦,它比我们一路上从达科他州所感受到的酷热和单调还严重。反正我喜欢和她说话,我也是为自己着想。
我这么想,在我凝视这些草原的时候可以指点她一起看,我想她会接受的。希望她能感受到我已经放弃告诉别人的事,就是那些其他都不存在,只有它存在它受到注意的事。她一向住在城里,似乎常会因为单调乏味的生活而郁闷,然而我希望她能接受这种单调,这种来自于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风的单调——就在这里,而我无以名之。